九哥儿大张旗鼓拦路截货,高调得庄聿白听后还以为是别人故意编排出来用以离间双方关系。不过依照他们对九哥儿的了解,此时远非表面看去的要向骆家表忠心那样简单。
不过货确实砸了,人他们也打了,但都不伤筋动骨,公关意义大于给对家带来的实质影响。当真只是为了表忠心?
假如上次成立,那这次呢?极致的掩人耳目,所有人都不知道硫磺是何人所给。甚至庄聿白已经亲自找上门来问到面上,对方仍然矢口否认。
庄聿白见到九哥儿前心中还在打鼓,万一自己猜错了,根本不是对方所为又该如何。但当他踏入茶室的那一瞬间,他悬着的心缓缓着了陆。
赠送硫磺之人,就是九哥儿。
装硫磺的细麻葛袋子与这茶室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外人面前,悦来茶坊的头牌茶伎九哥儿向来明媚鲜妍、花枝招展,谁能想到到他个人的私有茶室竟这般素净冷清。外表热烈,内心冰冷。或许四下无人时,独居茶室的,才是真正的自己吧。
而九哥儿一引而着的硫磺,庄聿白也猜到了。截货和硫磺之事的共同在场人——然哥儿。
然哥儿与九哥儿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一个是名动府城的当红茶伎,在他的领地也算呼风唤雨、风光无两。一个呢,乡野尘土中的一株无依孤草,无人在意,在自己的一片田地中默默生长。
但见到然哥儿的第一眼,庄聿白莫名觉得此人身上有股熟悉之感。他认识的人不算多,脑中过了好几遍想不起来这种莫名的似曾相识从何而来。
冥冥之中庄聿白就是觉得此次硫磺之事多少因着然哥儿,所以此行也带了他。
庄聿白又看了下九哥儿的眉眼,像,果真是像。
哪怕是不同环境下成长的两个人,血脉流淌的有些东西,哪怕经历再多人世沧桑还是不会变的。
揭开这层面纱,一切便迎刃而解。得知真相的庄聿白心中跟着泛起一股酸楚。当然,任何一丝一毫的同情,都是对眼前人的亵渎与轻视。
庄聿白快速整理好情绪。
此前孟知彰同他说过,九哥儿这类伎人从小接受非人的严酷训练与炼狱折磨,方能有机会走到人前奉茶侍水。而九哥儿这般走至伶人顶尖位置之人,所承受的定更为甚之。
庄聿白看不出眼前这位明丽秀雅少年的来时路,但他知道一定是血腥狠厉、不愿为外人道的。不断撕裂的伤口,一层叠一层,无人在意,无人安慰。也只有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默默舔舐。
素净得如停尸间一般的茶室,停放着看不见又挥不去的过往。
这样的过往,没人愿意提及,九哥儿也一样。他确实想将其一笔勾销,不过原因不是因为它平淡无奇,恰恰相反,是太过波云诡谲,太过波涛汹涌,太痛了。
当然还有一层。一个人的偏好,就是他的弱点。而个人室内陈设,衣着饰物等最能展示人的品性喜好。
作为顶级玩物,或者说顶级武器、顶级傀儡,若想活得久一些,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而隐藏习惯与喜好,就是至关重要也异常难修的一课。
当然九哥儿自己也知道,除了偏好,自己要藏起来的还有更为重要的东西。
当他发现自己悄悄找寻多年之人就在城郊之时,他知道自己与孟知彰和庄聿白夫夫之间便需做个了结。这也是一手策划截货事件的主要公关意义之所在。
“九公子不认识然哥儿没关系,”庄聿白转身又坐回蒲团上,“他是我庄子上的一个小哥儿,自小孤苦无依,是薛家商队将其从西边带回来的。后来他跟着卓阿叔在庄子上侍弄果蔬,中间还读过几年书,无论田间操作还是笔头计算等,都很是得力。我暖房中扦插的幼苗,全要归功与他。当然,接下来,庄子后山上的这个新起的葡萄园,我打算带着然哥儿一起管理。”
庄聿白越说越兴奋,简直像是做一场极尽所能的路演,将自己葡萄园接下来一年的计划安排都展示出来,甚至秋季葡萄丰收后做多少灌葡萄酒,酒类如何打出名声,如何让然哥儿等在这个园子中找到自己的乐趣和价值所在等等,都展望了一遍。
九哥儿只安静听着,似乎并不想打断。不过他离开茶坊前场的时间实在有些久了。窗外阳光透进来的日影,已经越来越偏。
“九哥儿实在不知庄公子为何要将自己事务说与我听。”茶室主人看看窗外,又看看冷掉的茶盏。
“九公子当真不想听么?”庄聿白仔细带上帷帽,站起身,这次真的要告辞了。“九公子,茶室的门窗多打开透气,硫磺的气味不是那么容易散去的。”
十斤硫磺不是小数目,任何一家药铺若一下筹集十余斤出来,估计都能惊动皂吏差役。九哥儿眼下虽是骆家得力红人,但行事范畴仅限悦来茶坊,骆家药铺他是无权伸手的。即便药铺掌柜的想卖他面子,午后凑出这十两硫磺来,想必天未擦黑他九哥儿便被骆家家主问了家法了。
“以及硫磺供应渠道,薛家十日内便能打通。九公子,无需再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