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七点,季忆被推进手术室。
他也没人通知,就给Eva发了个消息,连季昀峰都没说。
Eva说手术前会来,但是一直等到手术室的门关上,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杨煜桁。
季忆回想前几天和Eva聊天提起赵春他时她的表情,难免担心。
手术做了五个小时,季忆做梦做了五个小时。
这些梦都来自过往,他梦见了爷爷梦见了曾经的老师,梦见了素未谋面的母亲梦见了只陪伴他到七岁便离世的外婆,梦见了对他无所不用其极的姚松也梦见了亲吻他说永不背叛的杨煜桁。
醒来时他只觉得这个梦做乱七八糟,身体特重。
他闭上眼休息,护工和医生把他推出手术室。
“陈医生,怎么样?”
他一被推出来就听到了杨煜桁的声音。
季忆眉心一蹙,但没打算睁眼。
他现在不想看见这人,梦里已经看腻烦了。
陈医生一场手术下来也足够累的,“手术没问题,不过接下来要休息几个月手才能活动,想要完全恢复,得要一两年的时间。这段时间可千万别受伤了,再出问题就真废了。”
季忆被推进电梯,但是杨煜桁还在和陈医生说话,大概是在问一些忌口还有能不能碰水,麻醉过后会不会痛,平时要不要做一些康复运动……
声音渐远,季忆再也听不清他说什么,但他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冲动。
他术后麻醉未过,到病房后就睡着了。一直睡到晚上十点多,他才挣扎着醒过来——手臂动刀的地方太痛把他给痛醒的。
睡了一天,季忆很精神也很饿。
“醒了?”
季忆一惊,侧头往床边一看,杨煜桁真眼神炯炯地看着他,“饿吗?刀口痛不痛,要不要吃点止痛药?”
“不用,可以忍。”季忆回了一句,“但是想吃点东西。”
杨煜桁听到他说话,黑色的眸子闪出光亮来,他起身拄着拐杖往柜子那边跳过去,“我问过陈医生,他说你要是晚上醒了可以吃点水果。”
他边说边从柜子里拿出橙子和火龙果:“明天早上就喝豆浆,中午我让人煲点鱼汤送过来。”
杨煜桁絮絮叨叨地说话,季忆眼神只跟着他动没打断。
他能想到明天醒过来后杨煜桁会做作地照顾他,嘘寒问暖,但他没想到这场戏晚上就开始了。
想到这,季忆没忍住笑出声。
杨煜桁还在给他切橙子,听到他的笑声手一顿,疑惑道:“你笑什么?”
季忆左手抚着眼睛,边笑边摇头像是不想和杨煜桁多说,但下一秒又阴阳怪气道:“不是,杨煜桁,你这也太敬业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就等我醒了给我演一出关怀备至的戏码?倒也不必的,你等到明天早上再来,效果也一样。”他说着脸色忽然一沉,“没用。”
杨煜桁强忍着听他把话说完,心里的气一股脑地往上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我对你好就是演,就是装,就是骗?”
“难道不是?”季忆左手一挪开,眼眶已经通红。
杨煜桁那些已经到底嘴边的反驳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他在做什么?
季忆不信任他,不是自己该吗?
杨煜桁沉默看着季忆的呼吸一点一点变得急促紊乱,心底的愧疚和无奈像狂风下的海浪一波盖过一波,却越来越汹涌。
他转身继续给季忆切橙子,一片一片放在纸盘子上,又切开火龙果挖了些果肉和橙子放在一起。然后把纸盘子端到季忆左手能拿到的地方后就离开了病房。
门“嘭”地关上,季忆的心脏也跟着重重摔了下。
现在房间就是只剩下他和他并不好听的呼吸声了。
季忆捂着眼睛,矛盾又痛苦的情绪甚至比刚才更难以抑制。
他也知道自己别扭,可他没法当做什么都看不见。季家出事后他把所有的过错罪责和重担一个人扛下来,就这么过了七年。他没法依靠谁也不奢望谁还能陪着他,哪怕杨炜杰,他始终也不敢依赖。
陈医生通知他做手术的时候,他还真有一瞬希望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但这个人是抽象的,他当时脑子里没有任何人的名字也没有具体哪一张脸。
至少他从未想过是杨煜桁。
可偏偏现在就是他。
一个欺骗过他,背叛过他的人最后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他。
他刚才为什么发笑,因为他脑子冒出一个极为可怕想法:哪怕今天守在他床边的是姚松,都比杨煜桁让他心安。
因为他不会对姚松抱有任何期待,将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杨煜桁却不行不能。
不是杨煜桁太复杂而是他对杨煜桁的感情太复杂。
今天以前,他都没觉得自己会因为杨煜桁有一念的“原谅”。
季忆跟自己闹别扭,没吃杨煜桁留下来的东西,他挨着饿谁着,一直到早上八点多才醒。
可他眼睛一睁又看见杨煜桁站在他床边。他蹙了蹙眉脱口就问:“你怎么还在这?”
“我不在这,你一口饭能到嘴吗?”杨煜桁闭了闭眼,显得很生气。
季忆刚做完手术加上饿得发虚,说话声音很小:“我叫护士给我……”
“人家是护士又不是保姆,他们拿得是医院给得工资,凭什么照顾你?”杨煜桁说着从柜子里拿出拖鞋放在床下,“刷牙洗脸吃早饭。”
季忆瞥了他一眼心里想作对,但还是乖乖地下了床。
等他洗漱完,床头已经备好早饭——豆浆,包子,浓粥。
杨煜桁很自觉地打开盒子给他喂粥,季忆躲开,“我找护士。”
杨煜桁:“今天你叫她们喂,明天别人就要问了,单就是你这个弟弟有,还是别得哥哥们都有,你让护士小姐姐小哥哥们怎么自处?做得不公允了还要被投诉被骂,怎么着啊做护士就欠你们这些病人的?不知好歹,不可理喻。”
季忆:“……我一句话都没说完,你哪来这么多歪斜的道理?你有相好做护士的?”
“我没相好,我这辈子最相好的就是你。”
杨煜桁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偷偷看了眼季忆,果然见他一脸的嫌弃嘟囔了句:“闹心。”
杨煜桁赶紧给自己找补:“我是在教育你做人脸皮不要这么厚。”杨煜桁剐了他一眼,然后打开保温盒,里面立刻飘出浓郁香味。
已经饿得虚弱无力快要成仙的季忆忍不住舔了舔唇,但眼睛就是不肯往那边瞟一眼,还要故作无动于衷。
杨煜桁眉棱一挑,嘴角闪过坏笑,把保温杯从他鼻子底下晃了一圈:“医生说了,手术前两天最好呢吃些流食,我就想啊,你今天刚手术,不能吃太好,就熬了一锅鲜虾粥。”他语气一顿,故作无奈,“但你看我闹心,恨屋及乌得估计看这粥也闹心,这不利于你身体康复,我还是带着我的粥走吧……”
“有完没完,上瘾了是吧?”季忆吹胡子瞪眼得瞅着他,“要走赶紧走,”他顿了顿,眼珠一溜,“要喂赶紧喂,还要我求着你?”
杨煜桁噗嗤笑出声,动作极快地从保温杯盖上拔出勺子,“行,你是我大爷,我求你让我喂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