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煜桁像一只饿极了的凶兽，虎视眈眈看着随时会要了赵春的命。他乌黑的眸子里此时闪着的怒火清晰可见。
季忆也好，赵春也罢都对他突然的出现意外不已。
赵春捂着手愣在原地半晌，惊愕的眼在两人之间来来去去。
“还不滚？”
杨煜桁从胸腔冒出来的这句反问满是警告，而此刻赵春对季忆的怒火似乎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全是对杨煜桁的恐惧。
赵春憋着一肚子的不甘愤愤离开。办公室很快就只剩下季忆和杨煜桁。
“你也滚。”办公室的门尚未关上，季忆一边整理衣物一边给杨煜桁下逐客令。
杨煜桁就站在门口，不进不退。
季忆脸上难掩怒意和躁动，但却没给门口那人半个眼神。
隔了两分钟，杨煜桁还是像门神一般站在那儿，季忆火气就更大了，他烦躁地拾起的一本已经看过的文件，在手里翻了几页又烦躁地扔在桌上。
他的余光中总竖着一根木头,实在碍眼。
季忆撑着脑袋深吸一口气，将呼之欲出的怒火生生压下去：“还不走？”
这一句比刚才的“你也滚”要“心平气和”得多，但只要不是耳聋，大致都能听出他的嫌恶。
杨煜桁倒是真平静，他已经习惯季忆对他的毫不掩饰的厌恶。不过他也极为自信：“你要真想我走，现在就打电话让大楼保安上来。”
季忆冷笑着拎起座机准备拨号。
杨煜桁忽地箭步上前，只手按住他要打电话的手。
季忆扫了一眼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抬眼又冷又嘲：“给脸不要脸！”
“要脸没钱没老婆。”
“杨总谦虚。”
“好，直白点，我要你。”
季忆笑出声：“对，你要我，要我求你，要我屈服于你，最好像寄生虫一样依附于你离不开你。”
“我没有。”
“我和cube的合作几乎没人知道，赵启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CUBE顺藤摸瓜摸到我这里，要么是我低估了赵家的实力，要么就是有人告密。你说我选哪个？”
赵启旺要真有这摸瓜的本事，也不会把看重的孙子送到他这里被侮辱了。
“里头没有我的事。”
“杨总敢说没再我这安排人？”
这事他俩心知肚明。事实上从他们重逢到现在，杨煜桁始终都对季忆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季忆厌恶地别过眼，佯装收拾桌子实则憋着怒意阴阳怪气道：“杨总很聪明，选择在这个时候透露风声，既不会对我造成太大的困扰，还给赵送了一个大礼。”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忆顿了下，“你卖这个人情给赵家，等赵家走投无路，应该会很愿意和杨总做点交易。保不保得住黄亚不说，总归能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
“我在你这里，眼里除了钱还是钱？”
“难道不是？”
“你也太小看我了。”
“你本来就小……小人。”
杨煜桁听着哭笑不得，被怼得的很生气，但是听他这么说又忍不住想调侃。但鉴于他们现在的状态，他还是把那些无聊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其实你心里清楚，比起我多管闲事林家兄弟更可能会出卖你。”
季忆闻言仰起脖颈，冷酷而严肃的面庞倨傲不已。晌午艳丽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像风雨后的金光落在雪山的山尖上。
他沉默半晌，身上的硝烟味儿消散不少。
他眼皮微微一敛，冰冷得仿若睫毛上都沾了雪霜：“杨总如果不是为了赵家来的，那你为谁？”他语气一顿，先截断对方的话术，“别说为了我，我不想听。”
杨煜桁上前，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赵家出事后，时初集团股东开了个会，要求周家终止和赵家在广州的合作，这是那天与会人员的名单。”他边说边展开手上的纸张平置季忆的面前，“这是那天的与会名单。”
季忆蹙眉，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
几秒后他果然看到了一个英文名，这个名字让他血液的温度骤然间降到了冰点，眼底的风暴呼啸而来——
Andrew Jin。
季忆愣在那儿，眼神黏在这个名字上根本无法移开。
杨煜桁见他神色变动适时开口：“这名字你比我更熟悉。”
季忆猛然抬起头，明亮的眼里却全是恨意：“一个名字而已，你想说明什么？说我小叔一直以来装病PUA我？还是想说，当年是我小叔自己把芯片数据出卖给周家的？”他咬牙切齿，极度的气愤和不安让他喉咙感觉到一阵阵的异样，他咽了咽喉咙，到底只低吼出一个字，“滚！”
杨煜桁：“季忆……”
季忆忽地抓起桌上的纸揉成一团砸在杨煜桁的脸上：“滚！”
两人的目光再次交汇——怒火冲天的人眼神冰冷，失落失望的人目光如火。
杨煜桁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只七年的时间就好像让他已经和季忆隔了一辈子。他怎么做好像都已经拿不回季忆对他的信任，哪怕一点点。
杨煜桁颔首微叹了声，有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里头。
而季忆背过身，只留给杨煜桁冰冷如钢铁的背影。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关上，季忆才敢长长地叹出声。
他并不想让杨煜桁看出他的动摇，以那家伙的性子他绝对会陈胜追击，要自己完全依附于他——到时候，自己的感情世界里就只剩下杨煜桁，困于孤岛却欲罢不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至于Andrew Jin这名季昀峰的确用过。在认识杨煜桁之前，他就知道小叔这个身份的存在——他当时为了追岑煊捡回来的流浪猫跑进季昀峰的书房，无意间看到了尚未休眠的电脑桌面上有一个软件，账号名就是Andrew Jin。
他一开始以为这是小叔的英文名。但经过多次试探，家里人好像都不知道小叔这个Andrew Jin身份的存在，小叔公开的英文名也不是这个。他起了兴趣，于是暗暗调查，后来才知道那软件是玩期货的。他觉得小叔好厉害，于是在进入金融圈的时候给自己起的名也是“金老板”。
Andrew Jin。
季忆不安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余光如刀地切割着躺在地步上的那一团纸。
下午三点，他约了岑煊。
岑煊来得时候还在负责和那些小厂对接，不算很忙，但工作热情高涨。季忆有时觉得挺对不起他的，因为自己让他大材小用。
岑煊倒是呵呵一笑，他说如果公司真能做起来，焉知非福？
“就定在下周吧，我已经和CUBE的人约好了，几个项目的合作都由你全权负责。”季忆把项目资料放在文件袋里，起身走到岑煊面前，“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可以。”
岑煊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他：“你说过的吧，让我帮你。”
“嗯。”季忆笑道，“你也答应过的。”
“季忆， ”岑煊轻笑很是无奈，“我当初是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所以答应你出国，现在我知道了，你就是想把我送出去保证我的安全。毕竟周家杨家他们真要对付你，肯定会冲着你的命来，如果我常和你混在一起，免不了被牵累。”
“岑大哥……”
“杨煜桁的事让你心中警戒，所以即便我做了你的助理，我们混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你就是想避开我一些。”
被看透心事，季忆倒也不觉得意外，毕竟他岑大哥聪明惯了。说起来，能骗下岑煊的大概也就只有他。季忆沉吟几秒，道：“岑大哥，季家的事不应该牵连到任何人，其实说起来你和崔学他们一样，不过是我聘请的一个员工，只是你和我曾经也是朋友……”
岑煊“嗖”地站起来，一脸愤然和失望：“曾经？现在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忆解释，“你在季家呆过，和我关系匪浅，他们要是知道，不会留你。”
“那我就该躲得远远的？” 岑煊将怨怒压下去，“季忆，当初如果不是你偷偷给我钱让我上学，我初中就辍学了。你现在让我看着你一个人冒险？我做不到。”
季忆静静地看着岑煊，眼前闪回的便是岑煊抹眼泪的场景。
那年他才四五年级，蹦蹦跳跳从学校回来，想去厨房找点吃的没想到撞见躲在冰箱后头偷哭的岑煊。在以前，岑煊给他的印象就是个可以依赖的大哥哥，不管是他，还是季家其他员工的孩子，一有困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岑大哥。
第一次看到他哭，季忆也想哭，那时候莫名跟着心酸的滋味现在还留有余味。
季忆忍不住轻笑一声，叹了一声缓缓道：“就这一次。那几个□□公司快炸了，这钱不赚白不赚，完成这几个项目岑大哥随时可以回来。”他深吸一口气，沉沉道，“到时候岑大哥还愿意帮我，我绝对不赶你。”
岑煊闻言思考了几秒，终于还是接过：“好。不过这种小业务，我一个月就能完成。”
“那最好。”季忆淡然一笑，心里却有其他的想法。他话锋一转，把话题转到自己今天见人的真正目的,“对了，岑大哥，我想让你帮忙打听个人。”
“谁？”
“Andrew Jin。”
岑煊眉头一蹙，略显不解：“你怎么会打听他？”
季忆把那张被他揉得跟咸菜的纸掏出来递给岑煊，“这是周家一次股东大会的名单，Andrew Jin也在上面。”
岑煊接过纸张，目光落在名字上，若有所思：“这人我听说过，很神秘。做事小心谨慎，从未失手，也算圈子里一个传说了。”
“你意思是，这些年他一直活跃在圈里？”
岑煊点头：“嗯，想来也是身价不菲的大人物，没几个人见过他，即便有幸见过也是对他的身份讳莫如深。”
“这么厉害啊，”季忆轻笑，不露声色，“那我要想见他，是不是有点困难？”
岑煊诧异：“你要见他？”
“如果周家真有这么厉害的人做靠山，那我对付周家就得从长计议。”季忆如是道。
虽然隐瞒了Andrew Jin可能是季昀峰的事，但他这话也算真的。
如果这几年，周家后面真正的老板是季昀峰，是“从未失手”的Andrew Jin，那他要对付周家又得多几层地狱难度。
“我去吧。”岑煊胸有成竹道。
季忆诧异地看着他。
岑煊扬了扬手上季忆给他的资料:“很简单，这种稳赚不赔的项目，我想Andrew Jin不会错过。”
“不行！”季忆当即否掉他的想法。
要是Andrew Jin真是季昀峰，他不但不会见岑煊而且可能会打草惊蛇。
哪怕季昀峰真的为了钱见了岑煊，那之后呢，知道他藏了七年真面目的岑煊会不会被他盯上？
岑煊却并不知道季忆心中所担心的事，边拿出手机边给朋友发了消息，“没事，就算真是周家的人，他们暂时也不会把你我联系起来。”
季忆看着他发完消息，眼眸一转望着岑煊好看的侧脸，复杂的情绪情不自禁地便从眼底流露。
他想阻止，可是他已经找不到比岑煊更适合打探这件事的人。
他在复仇和岑煊的安危之间，选择了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