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启政告诉季忆,几个月前他本想通过姚韶岚和秦时联系他见面,在快要成功的时候,加拿大的公司出事,家里人被带走调查,弟弟差点死在飞机上,所以他只好又回到加拿大。
经过很长时间的斗争和处理,他总算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但同时他也意识到,把季忆接到身边不是一件明智事情。
谁也不知道他的仇人下一秒对付的是他还是他身边的谁。
霍启政说完这些不愉快的事便邀请季忆明天去他家里做客,和他的家人见面。
看在去世爷爷的份上,季忆并不想扫他的兴,于是答应过几天带季续去见他。
送走霍启政后,季忆浅挂的笑意便消失殆尽,神情严肃冷酷。
霍启政虽然没说,但是他能猜到那个阻碍霍见到他的人大概就是杨煜桁。姓霍得只要提到杨煜桁,溢出的怨气和厌恶沾满了脸。
而且杨煜桁阻止他们见面理由也说得通。
季忆站在原地沉思好一会儿。说实在的,他想看看霍启政和杨煜桁见面后会是个什么场景,肯定热闹又精彩。可从长远想,他们见面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特别是杨煜桁,一定会盯自己盯得更紧。
好不容易,他们走到今天,两个人都对对方放下“防备”……
想罢,季忆冷着脸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回房间和岑煊发了消息,询问过公司的状况后便先休息。
第二天一早,季忆便把季续从床上拎起来。和霍启政面已经见过,和他的家人便不必了。能亲眼看到爷爷的信他已经很满足,这八年阴郁的心脏也终于透进来一点阳光。不过复仇已经开始,若现在停下来,粉身碎骨的只有他自己。
绝对不想再死第二次。
季忆买了机票,带着季续到达自己计划好的最后一站,美国。
其实他一开始选择的是百慕大,但是季续说想来美国他就答应了。他挺自信的,他相信无论是在伦敦交易所还是纽约交易中心,或者华尔街和百慕大金融市场,他都能分得一杯羹。
办好正事之后,他询问季续来美国是想去哪里玩。
季续从他的小包包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用铅笔写得一个地址,全英文而且有些潦草。不过季忆认识这个字迹,是Eva的笔迹。
季忆隐约觉得不太对,拿着纸条警觉地问窝在他怀里的季续:“你妈妈给你的?”
“嗯。”
“她说什么了?”
“妈妈说,等我长大有出息了就去她以前住的地方看看,那里有她的故事。”季续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在犯困了,但还是顺溜得不行。
要么是这孩子语言能力强,要么就是这句话Eva曾经反复和孩子说过。
季忆越发相信赵思洋这女人早就知道自己活不成,所以一直在叮嘱孩子一些话。
真够狠,也够蠢。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放弃自己的孩子甚至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不要命。她为她的母亲报仇,于是有了现在的季续;如果季续长大后知道真相后,也要给母亲报仇呢?会不会悲剧重演?
索性现在赵家已经什么都不是,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只这一次,带季续好好读一读他的母亲,以后不允许他来这了。
赵思洋生前当然不会住在华尔街,纸上的地址是在得州某处偏僻的乡村。
花了四五天的时间,季忆才带着季续找到赵思洋所写的地址。美式的乡村向来不热闹,黄土飞扬的小道和似乎怎么都长不出嫩草的田野,以及远处与之相悖的郁郁葱葱的树林,看着萧瑟又悲凉。
附近并无人烟,走了好久才看见一座木屋。木屋非常大,占地少说得有四百多平,看样子应当是粮库或者圈养动物的地方。木屋前堆着许多的枯草,还停了一辆已经破废的小卡,卡车的外皮破破烂烂,锈迹斑斑,已然成了一地废铁。
木屋的不远处围着一圈栅栏,栅栏里头空无一物,黄昏给圈地涂上泛黄的色彩更显得萧瑟。
季忆穿过栅栏踩上这一片枯黄草地,心里尽是无奈和难过。他眼睛一瞥便看见不远处的一片焦黑。
季忆牵着季续的手紧了紧。这里处处都在倾诉一种焦虑和孤独。
穿过这一片圈地,再往前走一会儿便看到一间屋子——白色的砌墙,黑色的屋顶。房子不大就是一座平房,屋外有个廊道,铺着杏色的地板,还放着一张藤椅和一张竹藤编制的桌子。
房屋的旁侧有两三棵非常高大的梧桐,正好遮住射来的阳光,藤椅和桌子如今都布满了落叶,看着像在瑟瑟的秋日。地板上,横梁上,挂在外头的衣服和被单上都结着厚厚的灰尘。
季忆抱起季续踏上门关,季续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把钥匙。
钥匙金属制,还闪着光,与这破旧裂缝的木质门格格不入。季续将钥匙插进去,小手却扭不动,季忆只好握着他的手给他加了一把力。
门吱呀打开,发霉味道瞬间扑鼻而来,季忆立刻捂住小孩嘴鼻走远了些,帮他戴上口罩才又回去。
屋内阴森黑暗只有远远的对面小窗户透出来一点光。走进去后的季忆明显感觉到与外头温和的气温不一样,很是阴冷,他担心孩子害怕想着要不就算了。
“我来过这里。”季续忽然道,他说着还指向门后的一处道,“灯在后头。”
季忆将信将疑,循着他手指看过去果然有开关。
打开灯,屋子里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刚才走过来时就觉得这房子不大,现在站在里面越发觉得它太小太挤太闷,房间布局简单,只隔开一个小地方做卫生间,厨房和客厅连在一起一眼就能看清所有。整个房子只有厨房的一扇小窗户,小孩都很难爬出去。
厨房有简单的炉灶橱柜再过来就是客厅。客厅只有一张深红色的沙发,但如今的红色也被老鼠咬得破败露出白色的棉絮。沙发旁边还有一张椅子,挂着一件男士的夹克,是欧美人喜欢的风格,一包抽了三分之二的烟落在椅腿旁,连老鼠蟑螂都懒得理他。
这张沙发似乎具有使命,它的后边是厨房,左边是客厅,右边就是睡觉的房间。一张一米五大的床是个“卧室”所有的财产,实在可怜。床上堆满乱七八糟的衣服,有女人的也有孩子的,甚至还有纸尿裤——
季续说得对,他在这里生活过。
小孩也许只是有一些对颜色的印象,但小孩就是记住了这个曾称之为“家”的地方。
对,就是如此少之又少的家具,组成了一个“家”,而这些并不足以让他们生活得自在的东西已经占据了所有的生活空间。
如果这儿就是赵思洋以前住的地方,那他真得无法想象。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不,或者她在尚未生育季续时,就已经在这里艰苦地求着生存了。
季续拍了拍季忆的肩膀,小小的手指头指向床的方向。
他抱着孩子挪了脚步,这一动把蜷缩躲在沙发地下的老鼠给惊动了,黑溜溜的东西一眨眼就窜了出去。
季续吓了一跳抱着季忆的脖子锁在他怀里。
季忆安抚着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没事,爸爸在呢。”
季续嗯了一声,但仍然没抬头。
季忆抱着他到床边,霉腥味太浓了,让人作呕。他不知道季续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季续在怀里挣扎着要下来。
“太脏了,爸爸抱着你。”季忆道。
季续声音微小,显然还没有从大老鼠的逃窜中回过神:“ 妈妈说了哦,床底下有宝藏。”
季忆蹙眉:“什么时候说的?”
“一直说啊。”季续道,“她很喜欢把好玩的好吃的藏在床底下让我去找。”
“太脏了,以后不要有这个习惯……”季忆还在想赵思洋是个什么疯子竟然这样对自己孩子,然后下意识地瞥向这张狭窄的床的下方,接着他惊愕地发现在旧衣服的遮掩下,床下真放了个什么东西。
他一手抱着季续,蹲下身把那东西拉出来。是一个纸板盒子,里面都是些日常用的小杂物:发圈,纸杯,发卡,记号笔,钥匙扣,玩具……当然还有一些脏东西,但现在季忆显然也没什么心思管它干净不干净了。他稍稍翻动了下,就在一堆小玩具下发现一个泛黄脏旧的信封。
季忆拾起信封,胸膛的肉跳动的厉害,心率都变得奇怪。
赵思洋做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他不相信这个信封只是哪个老外写给她的旧情书。
季忆扒拉了一条裙子擦干净椅子让季续站在凳子上,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不出所料,这封信外面做过旧,但里面的信纸是新的干净的。
信。
他没想到赵思洋也给他留了一封信——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开口,当我从霍老板那儿得知你爷爷去世前给你留了一封信,我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既可以和你说说话,又可以逃避你对我的恨意。
很抱歉季忆,我不是你的朋友。
尽管我真的很想做你的朋友。
可我是别人特意安排在你身边的“监控”。监视你,控制你,将你所有的消息都告知他。这是他用四千万买下我时给我的“工作”。
你应该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
或者你根本没机会读到这封信。
因为他太可怕了。也许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他已经知道我要背叛他,然后用不为人知的手段,把我弄死封灭口再将这封信销毁。
如果你能读到,那么,
季忆,别靠近他。他是个疯子,疯得可怕。
我不知道他对你抱有什么样的目的,但他对你了如指掌,他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间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什么人对你有什么样的想法……事无巨细他都知道。我相信,为他工作的不会只有我一个。
他站在阴暗处,窥探阳光下的你。
还有霍启政,我不知道从他哪里知道我是杨煜桁的人,质问我。我无法信任他,所以只敢告诉他杨煜桁在接近你。如果他是好人,我希望他能保护你;如果他和杨煜桁一样是疯子,那么就让两个疯子互相残杀吧。
纸太短,我无法写下许多细节。
最后,谢谢你照顾季续,麻烦你了,也对不起你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