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兵荒马乱的一遭,再加上昨夜那短促的对峙,公主府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
其一表现为,用膳时,公主夹的菜驸马通通挪过碗,无言拒绝。
其二表现为,院内玉兰树下的两把摇椅只能见着一人,两人默契地交叉出现。
其三表现为,两个人迎面碰上时,都转过头留给对方一个冷漠的侧脸。
大事不妙,很不妙。小满忧心仲仲地将两个人的举动收进眼里,为了公主府的安稳,她决定做点什么,促进两个人重归于好。
首先,肯定要增加两人共处的时机,小满灵机一动。驸马此时应在书房,而公主无聊应是要让自己去取话本给她,而她只需要让公主自己去,她们俩就能共处一室了。
说干就干,小满进到公主卧房,主动询问,“公主今日可要看话本?”
“看。”贺兰乔将脸埋在被褥里,声音闷闷的。
得到肯定答案,小满偷笑一声,计划成功一半了。
“禀告公主,我有些记不清话本所放具体位置了,您看……”
贺兰乔翻过身,目光炯炯地地盯着小满,恨恨开口,“你这丫头,也学坏了。”
小满讪讪挪过目光,这可是为了您的幸福着想啊,公主殿下。小满腹诽道。
不过贺兰乔还是起身了,她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衣襟,心里想着这趟书房必须去,不然自己就快郁闷死了。
“我去了!”贺兰乔斗志满满。
小满欣慰地直点头,为她高高竖起两个大拇指,“公主加油!”
在越来越接近书房的路上,贺兰乔心跳都要起飞了,明明以前自己谁都不怕的,怎么成亲后越来越怂了。
唾弃完自己,她又开始想昨天跟小鱼对峙那一幕,已经好久没发生过的场景,其实她心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所以她今天面对宁霜延时都有些脸热。
感觉有点不正常了……不过贺兰乔懒得再去剖析自己的心理。
因为书房到了。
她先是伸出手小心叩了叩门,并没有收到回应。于是此人轻轻推开书房门,探了个脑袋进去,帘幔遮挡视线,她一无所获。
然后贺兰乔突然反应过来这样像做贼一样,在自己府内,怕什么!她下定决心,一脚跨进书房,向着案台边的人影靠近。
看到人的那一刻,她的眼神蓦然柔和了。
宁霜延正埋首双臂间,安然睡着,眼下还挂着两团在她玉瓷般的脸上格外明显的青黑,想来昨晚定是没好好休息。
怀着满腔怜惜靠近,她发现宁霜延露出的半边脸上还有一道浅淡墨渍,应是犯困时不小心沾上的。
像小胡子,小鱼也会长小胡子吗?贺兰乔想了想那画面,太过新奇,她隐隐发笑,心里诡异地盈起一股独占的满足感。
有胡子的小鱼,只有自己看过,也只能自己看。
她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目光就在宁霜延身上扎根,直到长出坚固大树,最好再开满小花。
宁霜延睫毛突然动了动,贺兰乔慌乱移开目光,却被桌上的信件吸引了注意。
那是宁霜延亲笔写下的拜师帖,她认得字迹,内容是学习药理诊断。贺兰乔感觉自己心神像是突然被一只大手狠狠擒住,脑袋都发晕。
是……为了她吗?
虽然宁霜延表面停了职,休闲在家,但贺兰乔清楚她并不闲,反而比以往更忙。要在暗处布网,一个不留神便会暴露,以至于功亏一篑,更别说还要为自己的身体耗费心力。
如今她要去学医,那所费时间精力就不是可以随意估计的了。
而且,宁霜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贺兰乔第一次痛恨自己当时的选择,如果这副身体给宁霜延增加负担,她宁愿真就这么死过去,至少……她心甘情愿。
各种想法在脑海里横冲直撞,汹涌的情绪破闸而出,要将世界填进海里,不见天日。
“你愣着干什么?”
一句话将贺兰乔从天崩地裂中拉回现实,她神情恍惚,自己好像真的……有些不正常。
看着贺兰乔神情不对,宁霜延伸手,玉竹般的食指点了点对方的额头,一触即离。
“到底怎么了?不舒服?”
这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带着一丝凉意,但神奇地止住了贺兰乔心底的雪崩。她习惯性的扯出一个笑,“小鱼太好看,我看痴了。”
“又在胡说八道。”
宁霜延没有对她放松警惕,仍然悄然观察贺兰乔的状态,但她确实也不觉得自己睡的意识全无的样子能多好看。
在所有情绪被她强制压回心底后,贺兰乔想起来书房的目的,手指触上宁霜延脸上的那道墨痕,眼神很认真,语气放得很软,“小鱼,可不可以不生气了。”
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怔了怔,宁霜延反思自己,我……有在生气吗?
得出答案是,有的。但却不是对贺兰乔生气,而是气自己。
如果当初的自己能再谨慎一点,是不是贺兰乔就不会受伤?亲眼目睹昨日贺兰乔在眼前咳血,自己却只能无力地守在床前,如果会医术,哪怕一点点,是不是她就可以不用那么难受?
这样的心情真的别扭又奇怪,却影响了身边的人,贺兰乔本来不用承担她的坏脾气。
脸上温热的手指极具存在感,宁霜延无措地偏了偏脸,却看见贺兰乔瞬间低落下来的的神色,鸦羽般的睫都在不安颤动。宁霜延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了,连忙起身揉揉她的头。
“我没有对你生气,别担心。”宁霜延无意识对眼前人抿起一抹淡淡的笑,唇峰弧度柔和。
贺兰乔听见这话像是得了免死金牌,之前的惶惶都飞到九霄云外了,那股恃宠而骄的劲儿又重回心头。
“那小鱼可不可以抱抱我。”
她微微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刚刚情绪的过度起伏让脸颊漫开一层红晕,看上去格外可怜。
宁霜延已经很久没有与人有过什么肌肤亲密接触了,尤其是进京这两年来。不过想到刚刚贺兰乔的不对劲,满足一下病人的小要求也并非不可接受,她犹豫了一阵,还是生涩地张了张手臂,向前一步,将人轻轻稳稳地拢进怀里。
一时间,书房内风抚书页的沙沙声,窗外水波涟漪的轻荡声,通通消失了。
天地静默,唯余心跳震耳欲聋。
两个人都静静在这个拥抱里汲取对方的浅息,像未经世事的孩童,只从原始的肢体交缠中传达心情。
贺兰乔将头靠在宁霜延有些瘦削的肩颈处,感受血管跳动的频率,安心地放空。好像这样一个不算宽厚的肩膀可以抵御所有狂风骤雨,人生十几年来第一次的依靠是来自眼前人,她不得不放任自己贪念。
须臾后,贺兰乔闷闷出声说道:“果然是神奇小鱼呢,感觉现在神清气爽。”
她只允许自己短暂软弱躲避,宁霜延比她背负得更加沉重,她也要快点让小鱼也能放心依靠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宁霜延呢喃出声,但声音小的微弱不计,像一片落叶随风飘走。
贺兰乔退开一步,询问道:“什么?”
“没事。”
两个人都迅速调整了情绪和神色,各看一边,仿佛刚刚的拥抱从未发生过。但心跳犹锣鼓喧天,只是两人都善于伪装罢了。
晚膳时,小满如愿见到公主驸马和好,两人脸上都还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羞赧。小满心里暗暗高兴,还有一丝骄傲,公主府的安定她来守护!
用过膳后,玉兰树下的摇椅又同时迎来两个主人,吱呀吱呀地为这京城晚秋添上生动一笔。
“荀熙坐不住了。”
宁霜延脑海里过了一遍喻惊墨信里内容,淡淡开口,向贺兰乔通知进展。
“不,应该是殷家更坐不住。”本来满脑子想着拜师帖那事,听到宁霜延这话,她自然接了一句。
她们并不担心荀熙会对她们做出什么事,反正宣闵帝都还没有动宁霜延,证明此时公主府是安全的。这时荀熙闹得越大,对在目前处在弱势的她们来说才有更多机会。
而殷家放弃荀熙的原因也很简单,没有了利用价值。
刀在刚出鞘的时候最锋利,但前提是敌人不会有所防备,如果敌人满眼盯着你何时出刀,那这把刀就难以再破开血肉了。
很简单的道理,但显然荀熙被名利冲昏了头,以为自己可以拿下殷沐筵,太过天真。现在就看他的最后一击,能不能达到她们想要的效果了。
等过了这段风头,宁霜延计划还得派人再去一趟达州,就算查不出来什么,也能威慑一下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反正已经撕破脸了,棋局对弈,看谁技高一筹。
想到荀熙的性格,宁霜延知道这最后活命的机会他是抓不住了,不免心中冒起一丝叹息。真心对待过的旧友,到最后看向他必死的结局,甚至还是将计就计对付他的一场局,让人不由得感叹。
但她不会后悔,对敌人仁慈是给自己挖坑,何况这条路不是她一个人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