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顺着这个线索寻找,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屋子旁听到了孩童此起彼伏的吵闹。
贺兰乔偷偷探头看了一眼,那边居然是个简陋的小学堂,有位老人在屋前颤巍巍地讲着经书,而孩子们则自己玩自己的,并不理会那位没有什么威慑力的“夫子”。
三人默契地选择不惊动这些孩子,不然引人注目,惊动荀熙就功亏一篑了。
到了这里,宁霜延的记忆慢慢清晰,再往前走上一小段,就到了荀熙之前居住的庐房了。
站在这间房子前,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宁霜延向前一步,透过门缝看见一个人影在里面躺着。
“我先进去。”宁霜延摘下面纱,对身后二人比了个嘴型,随即推门而入。
“谁!”
那个人影猛的弹起身,转头警惕地盯着来人,看清容貌后,他的脸上瞬间充斥了各种情绪,变化不停,最终化成一个凶狠的表情,那张文雅俊秀的脸都显得有些扭曲。
“呵呵,宁兄好久不见了。”
没有理会荀熙的问候,宁霜延第一时间不动声色地用目光逡巡了这立锥之地,并无所获。
荀熙哪能不知宁霜延来找自己的目的,嘲讽一笑,无意识抱紧双臂,“宁兄突然拜访,所谓何事?”
宁霜延面色不变,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被顺垂的长睫挡住一小部分,有股天真的冷漠。她淡淡开口:“你拿了殷沐筵什么东西?”
也是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荀熙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出声,“还真是你的风格。”
“想套我话,没这么容易。”
贺兰乔在宁霜延踏进房门时便悄悄隐在两人身后,目光全程放在荀熙身上,还真被她观察出了什么。
“在他胸口衣襟里。”
她突然出声,屋里的荀熙脸色一变,慌乱地调整表情,“哟,宁兄还真是离不开这小美人。”
这话题转移得过于生硬,喻惊墨一个跨步上去,掰开他细瘦的手,直接伸手往衣襟里掏。
过于利落的动作,宁霜延甚至来不及转开眼非礼勿视,喻惊墨就把东西掏了出来。
竟是一张牛皮材质的地图。
眼看着自己的底牌被喻惊墨拿走,荀熙一急之下直接上前一把扯过喻惊墨的束发,企图夺回他手里的地图,嘴里还大喊:“还我!”
“诶痛痛痛……!”
头皮密密麻麻的撕扯感传来,喻惊墨呼喊出声。宁霜延立刻上前控制住荀熙,而贺兰乔则出手接过喻惊墨手里快要拿不稳的地图。
荀熙死命挣扎着,手还抓着黑发晃动,喻惊墨连连喊痛,掐着荀熙的手叫他放开。
就算宁霜延来京城前为了调整女子体型专门训练过,练出了几分力气,但是也敌不过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相挣。
正头痛着,贺兰乔收好地图来帮她了。只见她人影一闪,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在荀熙抓着头发的手背上戳了一下。荀熙瞬间脱力松手,也停下了挣扎,只满眼怔愣地盯着地面。
喻惊墨总算从这魔爪中逃了出来,心疼的理了理自己的秀发,捂着脑袋冲荀熙大骂。
见人愣着不回应,喻惊墨推了推他,他竟如同被抽干力气一般,直直向下倒去。他是看见自己无望抢回地图,自暴自弃了,嘴里还喃喃着:“为什么你们一定都要逼我呢……”
一旁贺兰乔一听这话没忍住冷笑一声,“你在装什么可怜呢?要不是宁霜延,你以为你就可以凭自己爬到这么高的位置?”
荀熙狠狠皱眉,梗着脖子反驳:“我没求他帮我!一直以来我都想往上爬,这难道是错的吗!?我只是想完成我的梦想,这难道也错了吗!?”
一道响亮的鼓掌声从旁边传来,“好一派农夫与蛇的发言,我说你衣冠优孟还真没说错。”喻惊墨靠着门框,冷冷开口。他逼视着荀熙,想看看他到底怎么能这么理所应当的。
“好了,我们走吧。”
宁霜延没有再与荀熙争辩,过往种种她心中自有决断,说再多也无用。
眼见几人要走,荀熙连忙撑身站了起来,语气恳切,“宁兄,宁兄你看在我们好歹朋友一场,你救我一命……”
他知道,今天他们出了这个门,自己是真的必死无疑了,甚至会死的很惨。殷沐筵折磨人的手段他何尝不知,他是真的怕了。
“我救不了你。”宁霜延顿住步子,门外白茫茫的光线打在她脸上,看不清楚面容,所以荀熙也没有发现宁霜延冷淡语气下,眼中的细微惋惜。
惋惜这段她自以为安心长久但却千疮百孔的友谊。
语罢她径直走出庐房,再也没有回头看。
待三人走出这片灰蒙蒙的低矮房区,贺兰乔打了个哈欠,懒懒开口:“总算结束了。”
扭头正准备和宁霜延说说话,就看见喻惊墨睁着一双闪亮的眼睛盯着她。贺兰乔抖了抖冒起来的鸡皮疙瘩,眉头一蹙,质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女侠,你刚刚那招太帅了,荀熙一下子就没力气了。”喻惊墨回味着刚刚那一幕,心里幻想着自己学会这一招,关键时候上演英雄救美,不知道得迷倒多少女子。
“谢谢。不收徒。”
丢下这句话,贺兰乔向身边一靠,就亲亲热热,十分自然地挽上宁霜延的手臂,眨巴着一双大眼,“小鱼,刚刚我帅不帅?”
宁霜延心中暗笑,这是邀功呢还是撒娇呢。她坚定地点了点头,眼中无意识含着浅淡笑意,“公主自然是举世无双。”
“……”
喻惊墨无语凝噎,只能说没眼看。
回府时已是夕阳垂暮,淡淡金光为府院铺上一层自然的华丽地毯,两人肩并肩踩着细碎金斑,一同回家。
两人一回府便直奔书房,贺兰乔拿出妥帖放好的地图,将它展开铺在案台上。
这地图标注的竟然是殷家存放私粮的地点!
可真是怪不得殷沐筵这么大动干戈要找到荀熙了,这地图现世,不说皇上会怎么样,徐元肃都得先找殷家麻烦。
毕竟几月前达州水患,大批田地被淹,粮食极其紧缺,然而朝廷发送的赈灾粮也是环环克扣,百姓所拿极少。达州民风彪悍,不给粮就闹事,徐家分布在达州的钱庄商铺都被砸坏好几家,可谓损失惨重。
然后这一切的源头竟在殷沐筵手中,看着私粮数量,怕是贪了赈灾粮大半。
“这可真是‘好’东西。”
两人心里都一叹,殷沐筵这个把柄被她们抓住了,这可是天赐良机。
“你今日可是点了荀熙手背的穴位?”宁霜延突然想起白天还没来得及问的问题,不由出声问道。
贺兰乔点了点头,主动开口,“这是我幼时在一个宫女那里学到的,手背食中双指间有个合谷穴,点中便会使人手臂暂时脱力。”
“没想到如今倒是派上用处了。”
贺兰乔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却没有说这曾是用在自己身上的手段。
此时易容药水药效已过,贺兰乔恢复原本面貌,额角还浮着细汗,如清水芙蓉般,但表情却实在算不上好。
宁霜延以为她累着了,抬手轻轻为她拂去那点汗水,“长楹公主真厉害,今日多亏有你。”
听了这话贺兰乔心底深处难以察觉的墨色情绪蓦然飘散,额头残留的那一丝凉意占据心神。小鱼的夸奖听起来就是受用,她不由得挑眉一笑,眼眸弯成小月牙。
“哪里哪里,主要还是驸马的功劳。”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怎么开始互相吹捧了。
那块自回京以来就压在公主府的巨石似乎在此刻悄然湮灭,这一局的胜利她们就收下了。
此刻闹市口张贴的通缉令已被取下,因为大理寺已经捉拿到荀熙,并且负责审讯他的是被誉为“青天玉官”的林荆。
百姓们见没热闹看了,一哄而散。喻惊墨独留在原地,默默思考,想清楚了事情的关窍。
他说怎么大理寺比殷家动作还快,看来是宁霜延在其中推动,落在世家势力渗透最浅的大理寺手里,甚至还是林荆主审,那荀熙就可以免受那些惨无人道的私刑了。
就算最后逃不开一死,但至少人是完完整整地走,比被殷家抓住好太多。
宁霜延这个家伙还是过于心软了,喻惊墨心里默默想着,结果竟回忆起自己与他的相识了。
当初他与宁霜延同年科考,一朝之间被一个师出无名的小子压过一头,让他得了状元。年少的喻惊墨心中不服,还上门挑衅,最后被他三言两语怼得哑口无言。
本来还想着官场上再较量,宁霜延却突然被指婚公主,一朝成为皇亲国戚驸马爷。但喻惊墨一点也不羡慕他,甚至同情他,因为他还记得当时他找上门时,宁霜延不卑不亢的眼神,坚决地想要闯出一片天地,但是成了亲这一切都将变成泡影。
不过……他想了想这两年朝廷的震动,想起那些腐败势力的吃瘪,想起长楹公主扮猪吃虎的事迹。突然就觉得,这门亲事还真是指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