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说笑了，”虞柏舟好像丝毫未感觉到突然紧张的氛围，“若非大人指示，这防疫之行如何能施展如此之顺，更别提救下更多百姓了。”

林刺史的神色缓和了几分，扬起脸伸手作邀请姿态，“不说这个了，许久难见一面，本官是定然要同虞将军喝上几杯的。”

“来，虞将军请！”

虞柏舟也同样客套，“当不得，大人请！”

酒过三巡，虞柏舟的面上也多了几分红晕，单手撑着脑袋作歉意道：“林大人，某不胜酒力，怕是要先行作辞。”

林刺史皱了皱眉又看向窗外漆黑天色，担忧着提议，“这天色已晚，夜行危险。将军不若今日先留宿，本官也已经为将军与几位将士收拾好了厢房。”

他嘴角笑着，两只黑黝黝的眼睛却仿若能洞察人心般盯着虞柏舟的神态与动作，身侧的右手指也不断摩挲袖管中的匕首柄。

“来人，领着虞将军去休息。”

虞柏舟站起身来作别，眼神还算清明，只是行动上有些迟缓。

林刺史站在远处盯着人走远若有所思，门口处的苏端见状凑上前来，“大人可又什么发现？”

“这虞将军军呐，竟对我半点不设防。若不是至纯至诚之人，就一定城府极深。”他仿佛胸有成竹，“你觉得他可拉拢吗？”

苏端稍一愣神，试探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他眸光微闪，语气平和，“没什么，天色也不早，贤弟回去休息吧。”

可在苏端离开后不久，林刺史便唤了心腹前来，“找个机灵些的送过去。”

“另外，盯紧了苏端这个人。”

*

热气的蒸熏没有缓解多少疲惫，反倒有些加重了醉酒后的晕眩与热意。

虞柏舟双手舀起一捧水来扑到脸上，还未等深思今日行径，却突然闻见门口出一丝鬼祟轻微的声响。

“谁！”见无人回应，他猛地睁开眼睛，而后将身旁一物什朝来人扔掷出去，顿时传来一声女子惊呼。

眉色一凝，虞柏舟扯过一旁的寝衣，从水中一跃而出，套上衣服就提起一旁的剑走出屏风。

“你是谁？”

他将剑架在女子脖颈前，那女子捂着被砸中的肩膀有些颤抖，“奴……奴婢是刺史府的下人，奉……奉命来侍奉将军。”

奴婢？哪家的奴婢遇见这样的情况惧而不跪，还如此奢侈穿这么昂贵的料子？

虞柏舟心底冷笑，还真是什么手段都有，“来人！”

“别！”女子面色惊惧，登时跪了下来，“将军恕罪！”

“小女、小女是刺史府的七小姐，是父亲以姨娘的命为要挟要我来服侍将军，小女不敢不从。”

“还请将军不要叫人……否则，否则小女就也无颜活于世间了。”

她痛苦恳求，说着眼泪也吧嗒吧嗒流了下来。

“哦？既如此，那你就走吧。”

那女子突然愣在原地，并未听出他语气中的莫名，只觉得此时此刻不该是将军怜香惜玉将她留下来么，怎的这将军不按套路出牌呢。

“将军……还请将军怜惜……”女子红着面，柔弱无骨般向着虞柏舟方向倒去。

可料想中的怀抱并未出现，剑鞘抵住了她的锁骨处，一股巨力冲了过来，女子摔到了地上。

一个莫名出现的奇怪女子，管她说什么也是万不可信的。毕竟美人计，招招致命。

况且他除却在宋泠跟前的某些时候会愣怔些跟不上，其余时候如果也没脑子，该如何坐稳西南军主将的位置？

“呵，”他冷冷一笑，“你的名声是名声，那本将军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了？”

说罢他冷然收回剑，厉声喊道：“来人！”

前院里亮起一片烛光，多声嘈杂，林刺史匆匆赶来。

原本女子身着单薄的寝衣，虞柏舟看不过去随手丢了一件不知谁搁置的披风给她。

院子里女子瑟缩着裹着披风待在角落中，见到林刺史的时候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惊恐，随后有些惊惧着挪步上前。

“父亲……”

“啪——”整个人被扇倒在地，女孩的半侧脸颊顿时红肿不堪，嘴角溢出血丝，混着唰唰掉落的泪水，看上去极为可怖。

“孽障！”林刺史扬起胳膊正欲再扇第二次时却突然虞柏舟被喊住。

“林大人——”

他扬着的胳膊僵了一瞬，转而扬起笑脸赔笑，丝毫未觉黑影下的女子眼底的痛恨与怨气。

“可否请林大人为某解释一下这一切？”经历这么一遭就是醉得再厉害，酒也得醒。虞柏舟肃着一张脸讨要说法。

“这……”林刺史显然也是没遇上过这样的情况，从前这一招都好使得很，哪个官员次日不是美人娇妾在怀、心满意足从他府上离开。怎的这虞柏舟就这样死规矩呢？

“将军可是不满意？”林刺史思绪一转，许是这虞将军口味特殊也说不定，“我这府上各式各样美人应有尽有，将军有何要求尽管提。”

虞柏舟浑身泛着冷气，面上却不得不客气，“不用了，某谢过林大人好意。夜已深，大人好生休息。”

“好，既然如此，将军早些休息。”林大人面色一冷，脸上横肉也哆嗦了一瞬，斜着眼睛瞅向地上的女子时语气莫名，“把人带下去，不要污了将军的眼睛。”

只一个眼神，那女子便如临地狱般被吓得身体哆嗦、语气飘忽，“父、父亲……青儿错了……青呜呜……”

前院又陷入黑夜。

淡淡微风从窗户缝隙飘了进来，房间内烛光忽明忽暗，衬得人的面孔也仿佛亦正亦邪。

虞柏舟坐于桌前良久，试探唤道：“十鸠？”

窗户陡然掀开，一浑身全副黑衣武装的男子翻窗进屋，抱拳轻声行礼，“将军。”

“你是否能拿到整个林府的布局图？”

“另外，查适才那女子的真实身份，以及这府上还有多少这样的女子。”

“可。”一字刚落，黑衣人轻功一闪消失不见。

虞柏舟摸索着手心的锦囊，不知为何心底涌现出一股冲动，原本是想着细细图谋的。只是如今，或许计划要变了。

果不其然，次日虞柏舟辞行之际又被林刺史挽留，府外、院外多了不少私兵与家丁巡视与拦截。

“林大人这是何意？”虞柏舟抬手指着门外拦截的守卫，状似无意问道。

“本将带着诚意前来拜访刺史，不成想大人却不是这样想。”

“将军说笑了，”林刺史已经撕去了和善面孔，“不若坐下谈谈？”

虞柏舟掀袍落座，径直压迫看向他，“大人可别忘了，本将身肩守边重任。如今南蛮还蠢蠢欲动，若是主将出事，倒是不知大人该怎么同陛下交代。”

“将军何出此言啊？”林刺史笑了笑，“本官也只不过是邀将军叙旧吃几日茶罢了。”

他歉意一笑递上茶来，“行动上有些欠妥，还望将军莫怪才是。”

虞柏舟冷笑一声并未接过，“大人想说什么直接说吧，不必拐弯抹角。”

“本官知晓将军还未婚配？”林大人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先前将军于季府举办宴席，因着刺客一事不了了之。”

“不久前又突发疫病，三州也无暇顾及此事。如今，将军年岁不小恐怕也该将此事提上日程了吧。”

林刺史将一册子移到虞柏舟面前，“本官年长将军许多，今日便仗着年纪逾越一次为将军张罗一番，将军不若看看我这山南州的各式各样的世家小姐，哪个做夫人也是门当户对的。”

而这排在前头的可不就是他刺史府的一众女儿。

虞柏舟并未动作，有些兴味看向林刺史，“莫不是今日本将若不娶，大人就不放人？”

两眼之间，电火厮杀。

“将军真是爱开玩笑，”林刺史笑眯眯说着，“本官哪里来的这样的胆子？”

只是话音一转，“只是本官这几日听闻南蛮粮草已到，吉木将军正集结练兵。将军一路隐蔽消息，他们怕是还不知将军不在边防大营……若是……”

“你敢！”

虞柏舟猛地站了起来，右手紧紧握住了长剑。

“唰唰——”

院子里的私兵纷纷闯进来抽出佩刀，直指虞柏舟。

虞柏舟环视一周，冷笑道：“让本将娶妻是小，要这十万兵马才是大吧。”

“本将竟不知，大人异心甚重。”

林刺史笑了笑，眸底闪过杀意，“将军说笑了，这样的世道，哪个世家没点准备呢？”

他林登有钱有权有地，宫中还有个做妃子的姊妹，那些个占山为王的土匪都能反，他缘何不能争一争那个位置？苏端的来临也不过是个他表露野心的契机。

“都把刀放下，护送将军回前院。”林登抬起手招呼，“将军不着急，本官给将军三日的时间考虑。”

“哦对了，”林刺史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提醒他道，“将军也不必想着报信，否则南蛮攻城的动作定然是比将军返程的动作快的。”

“无耻小人！”虞柏舟气得红了眼眶，“这些可都是你治下的百姓！”

“将军过誉了，”林刺史丝毫未有慌乱或者愧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将军要好生想啊，不然……呵。”

一口茶水一饮而下，林刺史慢悠悠回味，唇齿留香，可真是好茶。

虞柏舟所在的小院被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了铁桶，可十鸠却武功高强到可来去自如。

屋内，面上的怒气不复存在，虞柏舟冷静听着十鸠探得的讯息，点了点头。

“另外，阁主传信，一切已准备就绪，问将军何时行动。”

虞柏舟看向手里的锦囊，眼底晦暗不明，“今夜，子时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