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连窜的惊叫声中,他总算停了下来,傅锦头晕目眩靠在他怀中,两手搂着他肩,闭着眼轻喘着笑骂道:“你个小傻子,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下一瞬,他将她扔到榻上,噔噔噔跑了。
傅锦脸埋进迎枕间咯咯得笑,笑着自语道:“还挺有趣的。”
他气喘吁吁冲进彭将军房中,说道:“哄好了。”
“哄好了?怎么哄好的?”彭将军好奇问道。
他摇摇头,坐下来缓着气喘,半晌问道:“正隆,你听过自己的,笑声吗?”
“听过啊。”彭将军为他倒一盏茶,“我这个人还是挺爱笑的。”
说着话,他哼哼哼哈哈哈嘿嘿嘿得笑了起来,边笑边问:“这就是我的笑声,好听吗?”
他皱了眉头,手中茶盏照着他就要扔过来。
彭将军忙止了笑,认真看着他,琢磨着他的话问道:“阿衡,你没有听过自己的笑声?你以前没有笑出声过,是吗?”
他点了点头。
彭将军不说话了,看着他摇头叹息。
“今日,是头一次。”他慢吞吞说道,“阿锦她说,喜欢我的画,比银子还喜欢,我很高兴,就笑出了声。”
“那很好啊。”彭将军道。
“原来我的笑声,是那样的。”他抿一下唇,“很奇怪,有些……”
他脸色微红,窘迫看着彭将军。
“有些难为情,是吗?”彭将军笑道。
他轻轻点了点头,脸色更红。
“就是说,你被自己的笑声给吓着了?”彭将军有意嘲讽。
他没有朝他扔茶盏,而是仰脖子猛灌下去。
彭将军有些意外:“从未听过,觉得奇怪很正常,以后常笑,就习惯了。”
他搁下茶盏,认真看着他:“这样下去,阿锦会怀疑我。”
“怀疑就怀疑。”彭将军大手一挥,“你打死不承认不就行了?”
他陷入沉默。
“你就别发呆了。”彭将军道,“听说今夜晚膳有好吃的,秋月动用了府里大半的人,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我也想尝尝。”
“没有你的。”他摆手。
彭将军笑道:“我担心我娘冬日里受冷,特意在她院中廊下加了暖阁,坐在暖阁中围炉煮茶,喝酒吃肉,王妃肯定喜欢。”
他心中一动,想起于夫人和三姑娘到来那日午后,他与她在后花园水榭中燃了暖炉,隔窗看落叶纷飞,她笑着说:“这里不错,过会儿邀彭将军来喝酒吃肉,喝到傍晚再散。”
可惜不速之客突然到来,打断了她的雅兴。
“行。”他点头道,“正欠着她一回,今夜里一起,你去准备。”
夏至回来一说,傅锦更加喜悦,连忙说道:“那晚膳就安排在柳妈妈院子里,让秋月带着人将做好的饭菜端过去。”
天色黑透,明月当空,柳妈妈院子里灯火通明,三人在廊下暖阁中围炉而坐,面前矮几上丰盛的菜肴令人垂涎欲滴,几个丫头在小厨房中忙碌,烤肉的香味飘散出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彭将军开了酒坛,倒满三杯酒,举杯笑说声请。
傅锦一饮而尽,王爷也跟着满饮。
“我喜欢的小日子总算又回来了。”傅锦感慨着看向彭将军,“别觉得我凉薄,实在是疲于应付。”
“对啊。”彭将军故意逗她,“王妃待娘家人,似乎敷衍了些。”
王爷瞪他一眼,他假装没看到,傅锦摇头笑道:“她们刚来的时候,我是满腔热情,高兴得睡不着觉,没想到只有我是亲人相聚,她们却别有企图,即便是我那心思简单的三妹妹,也并非为探望我而来,我好过与不好过,她并不关心,她只关心,能从我儿得到什么。”
“此等人情世故,以为王妃早已司空见惯,原来也会感慨。”彭将军笑道。
“知道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傅锦举杯道,“不提了,就当是增添些阅历。”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叮得一声响,三人相视一笑。
一杯饮罢,傅锦笑看着彭将军:“眼看就要立冬,还等着你的乔迁之喜呢。”
“还在修缮。”彭将军指指厨房方向,“其实我觉得已经很好,可我娘要求尽善尽美,挑剔着呢。”
“那可是咱们福王府指挥使的府邸,马虎不得,挑剔些才好。”傅锦笑道。
彭将军摇头:“就怕我娘过度装饰,王妃得了空过去瞧瞧,给把把关。”
“行。”傅锦痛快说道,“这一两日就去。”
彭将军正要举杯感谢,王爷在旁瞥他一眼,他想了想,应该是怪我劳动王妃大驾,怕累着他的阿锦,于是笑说道:“也不急在这一两日,尚善坊离王府很近,走着就能过去,挑一个暖和晴朗的日子,王妃带人过去逛逛。”
“好啊。”傅锦雀跃道,“我还没去过尚善坊,听说有鱼市鸟市,早就想去瞧瞧。”
“还有花市。”彭将军笑道。
“可是,冬日里怎会有花?”傅锦笑道。
“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彭将军笑道,“冬日自然是有花的。”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傅锦也笑,“看来东都城确有能人巧匠,否则武后怎能通天?”
二人相视而笑,同时举杯,彭将军待要喝酒,心中一凛,瞄一眼王爷,安安静静坐着,唇边漾一抹淡淡的笑,对他与王妃谈花对诗并无任何不悦。
他却添了小心,举杯一饮而尽,说声我去厨房里瞧瞧,起身向外,端回一盘烤肉,顺便拉了闫妈妈过来,笑说道:“本来让我娘也一起过来热闹热闹,她忸怩着不肯,还是闫姨落落大方。”
“你连拉带扯的,我争不过你。”闫妈妈笑骂道,“还被你夸说大方。”
“妈妈坐下就是。”傅锦笑道,“彭将军说得没错,人多热闹。”
闫妈妈坐下被彭将军灌几杯酒,话多了起来,大骂于夫人是一朵奇葩,说一瞧见她,就想扇她的嘴,傅锦托腮听着,不时一笑。
“不过如玥那丫头不错。”闫妈妈话锋一转,“虽有些蠢,生得真美,一朵花似的,本性也不坏,若是早日离了她娘,有正经人教导,能好起来。”
傅锦笑说也是,闫妈妈摆摆手:“王妃不必操心,让她到东都来,我来教导她,教导好了给正隆做媳妇儿。”
彭将军愣了愣:“怎么还有我的事?”
“你见过那小丫头吧?你就说美不美,你看了动心不动心?”闫妈妈盯着她。
“远远看过两眼,还是个小孩子呢。”彭将军忙道。
“你娶了她。”闫妈妈一拍桌子,“你与王爷王妃常在一处喝酒吃肉说说笑笑,我看见就高兴,你再娶了王妃的妹妹,你们两对亲上加亲,岂不是天大的美事?”
彭将军皱了眉头,摆手道:“闫姨,你怎么跟我娘似的,看到个姑娘就想给我说亲?”
“你都二十三了,过了年二十四,终身大事得抓紧。”闫妈妈盯着他,“生了头一个儿子,也好过继给王爷王妃。”
彭将军哼了一声:“闫姨你偏心。”
“我自然偏心。”闫妈妈理直气壮,“他叫我妈,你叫我姨,我还能偏心你不成?”
傅锦听着二人逗嘴,笑个不住,王爷在旁为她温酒夹菜。
“闫姨不偏心我,我可是偏心你的。”彭将军为她斟着酒,“东都大营中有位将军,快四十了,跟闫姨你差不多年纪,他的夫人亡故七八年了,他一直没有再娶,我觉得闫姨和他十分般配,准备为你牵线搭桥……”
“我呸……”闫妈妈啐他一口,“混账小子,那么好的人,怎么不给你娘留着?”
“我不想要后爹,我想要个姨父。”彭将军嬉皮笑脸。
闫妈妈伸着手臂作势打他,彭将军慌忙闪避,闫妈妈又打,彭将军又躲,闫妈妈再打,彭将军再躲,一时间好不热闹。
傅锦哧得笑出了声,对王爷说道:“阿衡你看,彭将军灵活得跟个猴儿似的。”
彭将军听到一时愣怔,动作稍慢,被闫妈妈一把揪住衣裳,他慌忙求饶,闫妈妈伸手在他腮边轻轻一拍,笑看着他道:“混账小子,还真舍不得打你。”
“就知道闫姨舍不得。”彭将军笑着与她碰杯。
“你小时候就嘴甜,初次见面就一口一个姨得叫着。”闫妈妈看着他。
“是吧?我小时候就很可爱是不是?”彭将军满含着期待。
“长相嘛,并不可爱,又黑又胖,一双小眯缝眼。”闫妈妈实话实说,“王爷瞧见你的头一眼,竟然指着你说,傻子。”
傅锦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阿衡也说起过彭将军小时候的模样,跟闫妈妈差不多。”
“他胡说。”彭将军看看王爷,王爷抿唇不语。彭将军指指他,“你是个真傻子,我不跟你计较。”
王爷不理他,彭将军又看向闫妈妈,跺着脚认真分辩,“闫姨,我分明长得一表人才,哪里胖了?黑是黑些,可黑得有男子气概。”
“确实,如今好看许多,眼睛也变大了,是个威风的男子汉了。”闫妈妈认真端详着他,“嘴巴依然很甜,个子还是很高,尤其是对阿衡,还是那么有情有义。”
“我哪里对他有情有义了?一个傻子。”彭将军哼了一声。
“你忘了?你被送走的时候,上马车前,一把抱住阿衡哇哇大哭,他那时候还没你高,你就弯着腿半蹲着,靠在他怀里,鼻涕眼泪抹他一身,他怎么挣扎,你都不肯松开。”闫妈妈道。
一个又高又胖的黑小子,靠在一个又矮又瘦脸白白的孩子怀里,哭得稀里哗啦,黑小子不拘小节,死抱着不肯松开,白小子有些洁癖,一脸得嫌弃。
傅锦想象着那样的情形乐不可支,直笑得倒在王爷身上,王爷揽住她肩抱她在怀,扬起唇角听着彭将军与闫妈妈把酒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