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众人初始有些拘束，听到隔间内说说笑笑气氛轻松，年轻媳妇中有大胆的开始猜拳，又有几位姑娘参与其中，气氛渐渐欢闹起来。

柳妈妈听着热烈鼎沸的人声，忍不住红了眼圈。

杨长史的夫人心细，又与她相熟，瞧见她失态，忙说道：“大好的日子，怎么哭了？”

“我是高兴，高兴的。”柳妈妈含泪看向几位夫人，“多承夫人们抬爱，屈尊前来，我家的乔迁宴才能如此热闹。”

“柳妈妈这话过谦了。”知府夫人笑道，“彭将军年少有为，你肯下帖子请我们，我们脸上有光，巴巴得就来了。”

同知夫人附和道：“是啊，咱们认得这么多年了，常来常往的，福王爷未成亲的时候，我们家中有了红白喜事，都是你带着王府的诚意前来，这份情，我们记着呢。”

柳妈妈眼圈更红，以前的时候，这些夫人虽对她客气，可逢上这样的场合，她只能与夫人们的陪房同桌，刚刚王妃一声开席，她习惯性得去找以前那些相好，王妃含笑道：“妈妈哪里去？今日你可是女主人，还不坐到我身边来？”

她惴惴坐下，从未想过有这样一日，自己竟然与东都城中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同桌，从未想过自己搬家，会有这么多人前来庆贺，会这样热闹风光。

她抹抹眼泪，起身端起酒杯，脸上浮起笑容：“夫人们不嫌弃我，我万分得感激，我敬夫人们一杯。”

夫人们含笑举杯，一杯酒喝罢，都统夫人道：“你最应该感谢的人是王妃，你有今日风光，一半在你儿子，一半在王妃。”

柳妈妈十分尴尬，恨自己激动兴奋，话说得不周全，只提夫人们没提王妃，不想王妃在旁笑道：“我和柳妈妈是自家人，太过客套反倒生分。”

“是啊。”曾将军夫人笑道，“我家老爷常常提起，贞太妃去后，多亏柳妈妈和闫姑姑照料呵护，福王爷才能平安长大，福王爷成亲，最高兴的就是柳妈妈。”

“没错。”王妃笑道，“柳妈妈是王爷的亲人，我们自然是一家人。”

柳妈妈的眼圈又红了，她没想到王妃会在这么多人面前给她长脸，想到自己做过的事，心中头一次真正感到羞愧。

红着脸含泪举杯，对王妃道：“老奴敬王妃一杯。”

傅锦含笑饮尽，知府夫人带头举杯，笑道：“我们也敬王妃一杯。”

觥筹交错中，一位中年妇人端着酒杯闯了进来，借着酒意吵嚷着：“老姚呢？我得敬老姚一杯，以前咱们可是同桌吃酒，今日怎么把我给忘了？”

柳妈妈忙不迭起身相迎，陪着笑脸道：“我正要出去敬酒呢，乔姐姐就进来了，今日来的人多，这里坐不下，只得请乔姐姐坐了别桌，还请你不要见怪。”

“坐不下？”乔氏哼了一声，“我看这桌空得很。”

“空着也轮不到你。”都统夫人毫不客气，“通判的老婆都坐在外面，你想坐里面不成？”

肖乔氏涨红了脸，却不敢与都统夫人回嘴，讪笑着说道：“我并不是想坐在里面，我只是想与老姚坐一桌，以前我们都坐一桌的。”

“以前你与她坐一桌，那是你抬举她，如今她再怎么抬举，你也不能与她坐一起了。”都统夫人更不客气。

肖乔氏脸上一时挂不住，尖声道：“这么说我高攀她了？她如今有什么不一样？不还是福王爷的乳娘，福王府的下人吗？”

“这里不是福王府，是彭府，她是彭府的女主人。”闫妈妈在旁说道。

肖乔氏一声冷笑：“她娘家姓姚，夫家姓柳，这府邸姓彭，她算哪门子的女主人？”

柳妈妈笑容僵在脸上，里里外外鸦雀无声，大概所有人都想听听她如何说，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你是何人？”傅锦微笑看着她，和气问道。

“我是肖照磨的老婆乔氏。”肖乔氏梗着脖子。

傅锦的声音更加和气：“你想与柳妈妈同坐，那就坐到我身边来。”

肖乔氏一愣，慢慢低下头去，声音也小了些，嗫嚅道：“妾身不敢。”

“既是不敢，为何进来喧闹？”傅锦摆摆手，声音依然和气，“到外面喝酒去吧。”

肖乔氏往后退了几步，似乎心有不甘，抬起头壮着胆子说道：“妾身既进来了，就该敬王妃一杯酒，王妃可给脸吗？”

傅锦尚未答言，一个姑娘从外面跑了进来，一把揪住肖乔氏手臂道，“娘，你又喝醉了？不是让你少喝些吗？”

肖乔氏似乎很忌惮自家姑娘，乖顺站在姑娘身旁，小声嘟囔着什么。

姑娘将肖乔氏送出，回来冲在座众人福身道，“王妃容禀，各位夫人容禀，我娘有贪杯的毛病，自打入席后，我一直看着她，可她把菜油滴在我身上了，我去换衣裳的功夫，她就惹事闯祸，她不喝酒的时候，是很好的人，做不来恶事，也没什么坏心肠，她只是酒后失态，还请王妃见谅，各位夫人见谅。”

“肖照磨的老婆不懂事，姑娘倒是不错。”都统夫人道，“行了，知道她是酒后犯病，我们不与她计较。”

“多谢王妃，多谢各位夫人。”姑娘直起身子，又对柳妈妈道，“姚姨，我们是诚心来贺喜的，你最知道我娘了，嘴快耳根子软，容易受挑唆，她说的话并非她的本意。”

“我知道的，我知道她是喝多了酒。”柳妈妈连忙笑道，“让银豆陪着你娘到里面歇着，你只管与小姐妹们高高兴兴得玩耍。”

姑娘满面惭色，还想说什么，却只是点了点头，说一声是。

待要转身向外，同知夫人说一声等等，笑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姑娘忙福身道：“回夫人的话，我叫做肖嫣然，今年一十六岁。”

同知夫人点点头，又问：“可定亲了？”

“尚未定亲。”肖姑娘落落大方。

同知夫人嗯了一声，笑眯眯看着她，再要问什么，知府夫人笑道：“你呀，老毛病又犯了，既知道了有这人，回头再说不迟。”

同知夫人会意一笑，没再说话，杨长史夫人对姑娘笑道：“嫣然快到外面作耍去吧，我们这儿无趣得紧。”

肖姑娘说一声，缓步退了出去。

柳妈妈道声少陪，到外面敬酒去了。

“怎么？你认得这姑娘？”同知夫人问杨夫人。

“认得。”杨夫人笑道，“肖大人与我家老爷投缘，二人常有来往，我家老爷每回从肖家回来，都要感慨，老肖这姑娘，强过儿子多少倍。”

“你们快别说这些家常了。”知府夫人笑道，“王妃该无趣了。”

“没事，我爱听着呢。”傅锦笑道，“我也觉得这肖姑娘不错。”

“那便继续说说。”同知夫人对杨夫人道。

“老肖一儿一女，儿子脾性随他母亲，暴躁，爱生是非，嫣然呢，随了他父亲，性子文静，有主见，爱读书会写字，还有一双巧手，女红家务下厨样样拿手，待人宽和体贴，我要是有个儿子，定要到肖家求亲的。”

“这样好的姑娘，怎么不早说？”同知夫人埋怨。

“爱读书会写字这样不好。”都统夫人道，“姑娘家家的，无才便是德。”

“我倒觉得，识文断字是好事。”知府夫人笑道，“不会读书写字，那不是睁眼的瞎子吗？”

“我就是睁眼的瞎子。”都统夫人不悦道。

曾夫人忙打圆场道：“夫人可是女中巾帼，一身马上功夫。”

“我们普通女子读书识字，为的是给自己增加些能耐。”知府夫人笑道，“你是女英雄，一身的本领，自然不用认字。”

都统夫人年轻时带着娘子军上过战场打过仗，最喜欢别人叫她女英雄，得意笑说道：“你们爱认就认，我偏不认，我的三个儿媳都不认字，只会骑马，耍弄刀枪。”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同知夫人笑道，“贵府的小千金十五了吧？”

“才十四。”都统夫人叹口气，“别提了，将门之家出个不肖女，她说厌倦了我们这些男女武夫，要找一位文曲星做女婿。”

众人笑了起来，都统夫人恳切看向傅锦：“我想要请教王妃，那些个状元榜眼探花，怎样才能让他们做我的女婿？”

“恐怕不太容易。”傅锦笑道，“每科三鼎甲大多是成过亲的，若是出一个未婚的，京中有女儿的人家，恨不得过去抢人。”

都统夫人啊了一声，愁苦道：“那可太难了，我们家在东都自然是无敌手，可京中那些将门，比我们厉害太多，无论如何都抢不过。”

“咱们东都城府学中不乏佼佼者，若是令千金相中了，直接定亲不就行了？”傅锦笑道。

“可是，东都城多少年没有三鼎甲了。”都统夫人依然愁苦。

“何必一定要前三鼎甲？”傅锦笑道，“依我看，能进三甲的都是文曲星，你想想啊，每三年办一次科举，举国上下金榜题名的也就不到两百人，岂不是个个都是文曲星？”

“也是啊。”都统夫人双眼一亮，醍醐灌顶般看着她：“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不过呢，夫人还是回去问问令千金，看她心中的文曲星是怎样的人。”傅锦笑道。

都统夫人连连点头说是，知府夫人小声道：“王妃可真是厉害，这么一头倔驴，刚见过两回，就被她给降服了。”

其余人低头偷笑，都统夫人指指她：“又说我坏话。”

“你每句都是坏话，我就不能说你一次？”知府夫人也不否认。

“算了。”都统夫人大度说道，“我今日高兴，不跟你计较。”

“你与我计较又能如何？”知府夫人笑道，“横刀立马打我不成？”

傅锦听着她们斗嘴，直觉十分有趣，上回在曾将军府上，她们也是这般逗趣，不若在京城时，各府夫人们弯弯绕绕含沙射影口蜜腹剑，实在是累人。

酒过三巡，她回头看向春兰，小声道：“去前头瞧瞧王爷。”

春兰应一声是向外走去，夏至在一旁老大不高兴，跑腿向来是她的差事，姑娘今日却派给春兰，噘着嘴不满道：“我也要去。”

“去吧。”傅锦笑着摆摆手，心想正好让她做个耳报神，也好知道阿衡今日为何非让春兰跟着。

不大的功夫，夏至匆匆跑回，大声说道：“圣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