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打通十二经络与奇经八脉至少需要常人十年的功夫，舒缅却被慕也逼着用三个月去完成。这本是一项强人所难的任务，却因他昼夜不息的勤奋和过人的天资，在慕也的指导下完成得八九不离十。

二人出关那天，或跪或躺了近三个月的舒缅终于站起了身，从里向外推开了静室的门。

丹云峰有不少静室，都分散在山间各处隐秘僻静又灵气充盈的角落。

这一日山间的云雾很淡，明媚的阳光轻易穿透了薄薄的云层，洒落在倚身靠在门板上的舒缅。

他半边的脸都被暖金的日光笼罩，白皙的皮肤上有着细小的绒毛，模糊了脸庞与阳光的边界。。

慕也站在他身后，无比惊讶地发现原本只比她高一点点的少年居然已经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

在这三个月痛不欲生的修炼过程中，他彻彻底底地荡涤了血脉，重塑了肉身，而身形也在这一过程中以竹子拔节一般的速度生长着，急剧地窜高。

他半边的身子还停留在这间充满血腥气的阴暗的屋子里。

舒缅向慕也伸出了一只手：“师姐。”

慕也拉住那只冰凉的手，注视着外头明亮的天光，跨过了脚下的门槛：“回去了。”

丹云峰已经和她们记忆中的大不相同了。原本不算太高的梧桐树已经要抬起头才能望到顶，光秃的纸条上生满嫩绿的新叶，甚至有几个争早的花苞隐匿其间。

“长得这么快啊。”慕也感叹。

“或许是峰上灵气足的原因。”舒缅笑道。

他们穿过庭院，看见门前挂着的几只奇形怪状的灯笼。

慕也拿起其中一只仔细瞧了半天，实在看不出做的是个什么动物。

“你看看？”

舒缅顺从地从师姐手中接过灯笼，端详了半晌，脸色却变得越来越古怪。

“怎么了……？”

眼看着师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她凑过去，顺着舒缅的视线看见了印在底部的落款。

“这是，魏翎？”

慕也脑海中瞬时闪过当时的小正经信誓旦旦指着舒缅说要养他的场景，突然领会到了这个异形花灯的精神内核，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把这个圆溜溜的，黏了尖尖耳朵的灯笼抱在怀里，看一眼笑一会。

舒缅此时如果是猫形，恐怕耳朵都要耷拉到地上了：“……师姐。”

“对不起啊，”慕也笑得前仰后合，她看了一眼表情凝重的舒缅，感觉好笑程度又翻了一倍，“你们怎么这么好玩儿。”

"……"

“诶哟，”慕也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看来魏师弟还没有放弃养你啊。”

舒缅无奈地笑了。他感觉这三个月里自己不仅肉身得到了重塑，就连心性也在无止境的折磨里有所提升。反而是师姐，似乎还是老样子，总是为了一些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开心很久。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他垂下眼看着慕也的笑容。

他已经想通了——

师姐就应该是这样的……就算是在因为别的师弟笑，也没有关系。

推开门，屋子里的陈设一如既往，只是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这算不了什么，慕也一个清尘诀就能把它们处理得一干二净。

明明来到修真界的时间都不到半年，她居然已经对此处小院有了一种独特的归属感。手指触碰着熟悉的家具，神经末梢传递来的信息只有一个字——家。

原来人是这种容易就产生归属感的生物吗？还是因为这段时间里，她确实获得了一些印象深刻、十分幸福的记忆呢？

她转向舒缅，意外对上了那双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自己的琥珀色眼眸。

少年猛地咳嗽一声，急忙移开了视线。

两人都还没来得及说话，院外就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喊：“师妹——师弟——”

祝子洲手上捧着一堆千奇百怪的小灯笼冲进来，后面跟着规规矩矩御剑的魏翎。

大师兄兴奋极了：“我就知道你们今天肯定要出关啦！毕竟今天可是上元节啊！！”

完全没想到这一茬的两人心虚地对视了一眼，舒缅又迅速错开了视线。

“怎么样，我们做的灯笼不错吧？！这几个可是大家的心意！！”

他指着一个兔子型的、看起来最为正常的灯笼：“这个是穆薇做的。”

指尖移向一个制作技巧相当精巧，但是因为过于炫技和花里胡哨而完全看不出来想表达什么的灯笼：“这个是温默做的。”

还有一个相当粗制滥造，但很明显已经倾注了创作者毕生手工技艺的大丝瓜型灯笼：“这个是……”

“金逸全做的，对吧。”慕也不忍直视。

“对，”祝子洲也在忍笑，“他做的剑型灯笼。”

“剑？”慕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看着那圆滚滚的一坨长条形物体，实在是难以把它和难以亵渎的灵剑等同起来，“这是剑？？”

祝子洲挑起眉，诚恳地点头。

慕也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她想去舒缅那边，却听见了魏翎对自家师弟严肃地叩问：“小猫呢？你不会把它丢了吧。”

舒缅：“……没有。”

“那我怎么几次来都没见到它？”

舒缅的拳头攥紧了。

“你回答我的问题呀！！”魏翎见他沉默，有些急了，“你养了它要对它负责的！！”

苍天啊。

慕也见了祝子洲那张惺惺作态的伪君子脸，真是恨不得把他踢下丹云峰。她尽量嘴唇不动，只用气声含含糊糊地问：“你为什么还不告诉他真相？”

祝子洲也用气声回击：“你不是也不想说？不然你干嘛这么小声？”

“……”两个恶人默默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自己面上那丝深藏不露的幸灾乐祸。

速速移开视线！速速移开视线！！

慕也脑子里的雷达狂响，再对视就要笑出来了！！

在舒缅看过来的目光中，两人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假模假样地分析舒缅此次闭关的进益，一边点头一边嘴角抽搐。

好吧，师弟就是用来捉弄的。这是他们几个师哥姐难得的无比统一的结论。

——他们都很期待魏翎发现真相的那一天。

*

山脚下的节日氛围比山上要浓得多，整个凡俗人间都在为了上元佳节而庆祝。

年轻的修士都和要好的同门一道结伴下山游玩，这是他们一年苦修中难得能够放松的机会。

还有少数修士会选择回乡和父母团聚——虽说修真之人多六亲缘浅，可趁着父母健在多尽孝几日总比来日悔恨要好。

慕也一行人也在夜幕初临时下山了。

转过几重山门，从玉阶走到青石阶，真正进入人间的那一刹那，沸腾的市声裹着桂花蜜的甜香扑面而来。无数盏描金绢灯顺着飞檐斗拱攀援生长，朱红翠绿的灯穗在夜风里簌簌作响，恍若月宫桂树垂落的璎珞。修真之人目力极佳，舒缅甚至能看清灯面上颤动的游鱼——这鳞片竟然是用灵砂所绘，尾鳍摇摆间生龙活虎。

点点星火映在他的瞳孔里，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

"你们快看！"祝子洲忽然激动起来。众人顺着他手指望去，整条大街正化作水银流淌的河，游灯如星子浮沉，卖糖画的老人舀起琥珀色糖浆，在铁板上浇出会发光的麒麟。孩童举着转动的走马灯跑过，灯影里白娘子与许仙的衣袂被风揉皱，又散作漫天飞散的流萤。

慕也笑意盈盈：“师弟也是第一次见吧？”

她拉住了舒缅的手，柔软的暖意从指尖一直流淌进舒缅的心间。

“好啦，现在分头行动！！”她挥了挥另一只手，得意洋洋地对着穆薇等人道，“我要带我小师弟去玩咯~”

“师姐，你未免也太宠他了吧，”温默在寒凉的夜风中打开折扇，假意遮住自己垂泪的伤心之态，“我们难道不是你的师弟师妹了吗？”

“啧，”她指尖弹出一丝细小的灵力，刚刚好够把温默装文艺用的折扇打偏，露出他在底下笑意满满的脸，“你和我小师弟能一样吗？”

她转头看向舒缅，这位可是我未来人生自由安康的重要保障啊！！

有这么好的节日氛围，肯定是要借机多宰一点心情值！！争取今天上90%！！

如此想着，慕也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连舒缅盯着她看了许久都没有意识到。

“哎呀，真是受不了。”金逸安一副要长针眼的表情，拉着另外几人就走了。

“走吧，我们去看鳌山灯！！”慕也笑着说，拽着舒缅在人群中奔跑起来，舒缅被她带着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额前的发丝被奔跑带动的风拂起，露出光洁的前额接受月光的亲吻。

慕也的笑声被气喘声打碎：“我刚刚听见有人说，就在城楼前，表演马上开始了！！”

她们幸运地赶上了，虽然前面有着人山人海，但鳌山灯是那么高大，散发出的光晕能够让每个人都看得起清。

三十丈高的灯架盘踞着九重宝塔，每层檐角都悬着会吐火的玉兔。当戌时的更鼓响起，龙形灯阵自塔顶腾空而起，龙须上缀着的铜铃叮咚作响。龙身竟是用十万片冰裂纹琉璃拼接而成，每片琉璃里都封着朵跳动的火焰。

"凡人总说修真者御剑乘龙，可他们自己造的龙灯，比真龙还要鲜活三分。"慕也踮脚去够飘落的灯谜红笺，雪白裙裾扫过满地落梅。

“师……”

舒缅脱口而出，却意识到师姐从来不在意这一点泥泞。

“怎么了？”少女侧过身，脸上还带着跑步后未散的一抹红晕。

“……没事。”

舒缅先是移开了视线，最后偏过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