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传来脚步的轻响。

脚步由远及近，冉辉闭着眼睛，稳着呼吸，假装自己还在睡。

一块黑影从上方笼罩下来…脚步声在床前停住，久久未动。

心跳声越来越快，穿过身上的薄被在寂静的房间中咚咚作响。

冉辉紧张的吞了下口水，他怀疑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

上方传来一声带着不屑的轻笑，冉辉埋在被子中的手瞬间捏紧了身下的床单。

黑暗中，脚步声再度响起，眼前的黑影消失，冉辉这才重重地送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朝前看去。

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挑身影，是墨斯！

可是冉辉却并没有感到放松，与帕尔不同，面对这个哥哥，冉辉总是不自觉的紧张。

房间的角落里堆放着冉辉的玩具，墨斯盯着那堆玩具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转身，朝着衣柜走去。

吱呀——

衣柜的门被拉来，房间里出现中奇怪的撕扯声。

冉辉心里一窒，他害怕地朝着墨斯的方向望去。

一根细长的布条落在墨斯的脚边，无数细小的微粒从布料粗糙的边缘处飞起，融进死一般的寂静中。

“凭什么，”墨斯慢条斯理的低语着，“明明我才是帕尔的弟弟。”

“你，”墨斯一根根的撕扯冉辉的衣物，无数的布条落在他的脚边，“去死。”

冉辉：“！！！”

巨大的震惊冲散了心中的紧张与恐惧，看着墨斯的举动，冉辉心中只有不解和悲伤。

为什么……墨斯为什么……要这样做？

冉辉心里疑惑，喉间发酸，

他就那么讨厌自己吗？

房门吱呀一声，随即一声压低的尖叫在空中腾起。

“墨斯！你在干什么！！！？”帕尔压着声音与怒火道：“你出来！”

墨斯一点儿也没有做坏事被撞见的惶恐，他坦然地放下手中已经变成碎布的衣服，朝门口走去。

就在房门被关上的瞬间，冉辉分明看见墨斯的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笑。

冉辉心里一惊，他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走到门口。

“你这是在做什么！皮斯是你的亲弟弟！”帕尔生气的质问道，“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他，觉得我偏向他，但我再说一遍，他不仅是我的弟弟，也是你的弟弟，你就不能！就不能！！”

“我就是不喜欢他，我就是讨厌他，”墨斯平静地说道，“如果没有他，我就是你唯一的弟弟。”

“墨斯！”帕尔的声音严厉起来。

“怎么？我说错了吗？”墨斯冷笑着说道：“他不过是个负担。如果没有他，妈妈也不会死，一切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才会变成这样，他就不该——”

啪——

巴掌的脆响在空中回荡，久久不散。

“我……”帕尔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惊慌，“墨斯……你……”

墨斯也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你打我？你为了他打我？”

“哪怕你打我，”墨斯回过神来，声音重新变得冰冷坚定，“我也依然要说，他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墨斯，”帕尔的声音带着担忧，“你的脸……”

“不劳你操心，”墨斯后退一步，转身离开，“你还是好好陪着那个弟弟吧。”

脚步声渐行渐远，越来越低，直到消失不见，帕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收拾好心情，她转身拉开房门，对上一张惊慌失措满面泪痕的脸。

“皮斯？”帕尔的脸上闪过一阵惊慌，她赶紧上前把哭得想个泪人的皮斯搂进怀里。

“帕尔，墨斯不喜欢我，”冉辉捏着帕尔的衣服，边哭边道，“他讨厌我，他很讨厌我……”

“我做错事情了吗？”冉辉哭得声音都哑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要妈妈死……”

帕尔一怔，她没有面对那么多眼泪的经验，她慌忙地拍着冉辉的后背，安慰道：“没有，不是的。”

在她贫瘠的话语中，冉辉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他的心里很难受，他这才意识道他称呼阿姐帕尔，阿姐却什么都没说。

……

手上的动作一顿，冉辉从回忆中脱身，他平视着人像的眼睛，心中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同一个高度上与墨斯对视。

小时候的他并不完全明白墨斯为何对自己充满恶意，直到他知道玛丽的死因……

心中百感交集，冉辉轻缓地把手中的花朵再放墨斯人像前的花坛上。

他对这个哥哥的感情很复杂，他从来不曾怨恨墨斯，同样也不感与他亲近，但他心里渴望着，有一天这个哥哥会像阿姐一样喜欢自己。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年幼的冉辉甚至小心翼翼的刻意讨好过这个不待见自己的哥哥。

只是他的努力，如同石沉大海，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冉辉静静地与墨斯的人像对视，心里只觉得难过。

难过之后，便觉得疑惑，于是在晚饭后，冉辉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秦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似乎是预料到冉辉迟早会问这个问题，秦朗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措辞，避重就轻道：“在外界时，首领救了我，把我带就回来。”

“就这样？”冉辉明显不信。

秦朗面不改色道：“就这样。”

秦朗不愿意说，冉辉便没在问，他能够想到那一定是一段很不好的记忆。

*

身体摇摇晃晃一路颠簸，鼻尖萦绕着一股腐烂的臭味。

眼皮沉重的像是上面压了一座大山，11357用劲力气，才勉强睁开一丝细缝，透过细缝往外看，恍然间对上一双空洞涣散的眼睛。

涣散的眼睛、灰白绵软的皮肤，还有那股浓郁的死亡气息，这是一具尸体。

眼珠艰难地朝旁边转动，另一张同样毫无生机的脸撞入视野。

霎那间，11357知道了自己身处何处。

这是一辆运尸车。

为了解约抗辐射阻断药剂，基地会让外出打猎的小队顺便负责尸体运输的工作。

墓园距离基地不远，身下的车子颠簸了一会儿，陡然停下。

11357知道墓园到了。

不管在什么时代，人类总是恐惧死亡。

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所以人类也会本能的恐惧死亡的汇聚地。

执行任务的Alpha骂骂咧咧地打开车门，扯过车上的尸体重重的丢在地上。

“呸！真是晦气。”

“本来外出任务就危险，这些好了，行程还没开始就先跟死人打上交道了。”

“真不是个好兆头。”

11357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假装自己是一具尸体。

“嘿，这小子也在这上。”

话音落，周围响起一阵脚步声。

如果此时出其不意，把这些Alpha打到，抢走他们的物资和车辆，自己或许有活下去的可能。

但是……

11357试着动了动手指，不知道离开前冉辉给自己打了什么药剂，他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要我说，就是他活该。”

“老话说得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跟Omega谈什么真心，这下好了，不就没能抱得美人归，连命都丢了。”

“Omega就该被关起来，一个个的生孩子。”

一阵猥琐的笑声在耳边响起，11357听着心里一阵恶心。

接着他的身体一轻，然后重重一落。

碰——

“弄完了就赶紧走吧。”

“话说回来，这小子死了，基地肯定会给冉辉找新的匹配对象，你们觉得我怎么样？”

“就你？”

脚步声越来越远，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盯着那个Omega的人可多，你还是省省吧，别死在擂台上。”

“啧，你这人就不能盼我点好，那个Omega虽然性格不好，但长得好，要是能跟他春宵一度，死也值得。”

“唉，这样一说，我还真有点嫉妒这小子……”

引擎声在空中炸开，人声彻底消失，秦朗再次睁开眼睛，看见满天飞舞的白絮。

他躺在众多尸体之中，望着白絮之下湛蓝的天空，过了许久，他终于无法自抑的抿着嘴唇，发出一声呜咽。

天色渐渐昏暗，他的四肢终于恢复一些力气，他用胳膊撑着，坐起来，一低头，看见自己开始发白开裂的手指。

这是崩解的前兆……

这个认知让11357心惊，他来不及慌乱，就发现自己的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渐渐变得灰白。

“我要死了吗？”11357喃喃道，他抬手去摸自己的后脖颈，那里还残留着冉辉的味道。

抚摸过腺体的指尖沾染上一丝丝冉辉的气息，11357眷恋的闻着这一点若有似无几乎随时可能消失的气息。

“如果我死了，标记就会消失了，”11357心想，“他会有新的Alpha。”

“他会记得我吗？”

“他会想念我吗？”

“他会……”

手指尖的味道完全散去，11357的眼前陡然一黑，他来不及多想，便彻底陷入一片黑海。

意识再次回笼，耳边听见朦胧的说话时，11357睁开眼睛，眼前依然是一片灰白，耳边模糊的听见有人在说话。

通过那些模糊的话语，11357拼凑出一些信息，得知自己被人救了。

“我们有一个新基地，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11357木楞着点点头，对现在的他来说去哪个基地都无所谓。

“你叫什么名字？”

11357摇摇头，Alpha没有名字。

“抱歉，”那人飞快道，“你可以给自己取一个，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

11357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因为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他说：“秦朗，我，叫秦朗。”

“秦朗，”那人重复了一下，“好名字。”

秦朗没说话，他看着眼前的灰白，脑海中想起半年前他和冉辉逃出红塔的那个夜晚。

那是一个晴朗无风的星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