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间,姜见黎的胡瓜一个个结了果,绿油油的胡瓜挂在瓜蔓上,摇摇欲坠。
姜见黎将已经成熟的胡瓜一只只摘下,足足装满了两只竹篓,加上瓜蔓上还未长成的幼果,这一茬的胡瓜,应在三篓之数。
比她原先预料得要多不少,看来葱与胡瓜同种之法,果真有效。
既然葱与胡瓜能够共生互荣,其他的果蔬作物一定也能,譬如她现在万作园中重点培育的玉米、土豆、番茄、南瓜等,只是她没有充足的时间一遍一遍地去尝试,去排除,最简便快速的法子就是从农书中寻找相关的记载,亦或是能找到了解这些作物的人询问。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得往西域去寻了。
姜见黎如今在司农寺任职,无法轻易离开长安,只能现在长安尝试寻找她要的农书和人,可这般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共生互荣的作物,并非只有一起栽种培育才能成活,所以等到了该下种的时日,还是可以先将它们种下去,这些作物没有在关中种植过,头一年种植,能够长出来,存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至于最终它们能够结出多少果子,姜见黎并未抱太大的期望。
这些外来的作物适应大晋的水土,从而在此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急不得,就如同她想在司农寺一步一步往上走,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能再像从前一般操之过急。
那日亲耕礼后,萧贞观猝不及防地将她召进宫中,与她为难,若非太上皇夫妇及时从北地赶回,只怕她根本不可能轻易从萧贞观手底下毫发无损地离开。
翌日她在苏后的安排下回到王府,此后萧贞观再也没单独召见过她,也没有明里暗里地为难过她,她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如今都想不通那日萧贞观究竟是怎么了?
伴君如伴虎,萧贞观这段时日对她的态度忽好忽坏,在她面前喜怒无常,她得将这事儿当成同经营万作园一般重要的事儿放在心上,若是不能暗查君意,她的仕途怕是不久也就到头了。
只是过去了这么久,她该用什么理由去勤政殿探听虚实?
姜见黎拍了拍竹篓,道,“就你们了。”
因为要带两竹篓胡瓜回城,姜见黎这一回没骑马,而是乘坐马车,她还将宁五娘给带上了。
张管事年事已高,之前姜见黎从姜见玥处得知,前年他便有请辞之意,是姜见玥一时寻不出能够接任的人,而后庄子又被交给了她,张管事生怕她对庄子里头的事务不熟悉,这才暂时按下请辞的心思,尽职尽责地继续为她打理庄子上的庶务,只是张管事也想趁着身子还算硬朗,早日回乡过上含饴弄孙的日子,所以上个月主动提出要交五娘管理庶务,她才猜到张管事还是没放下请辞的心,之所以一直没有主动提,一时担心她刚接过庄子,他这样的老人就请辞,于她立威行事不利,二则,张管事也在暗中物色能够接任他的人。
选择宁五娘,应当是张管事暗中观察良久,又深思熟虑过的打算。姜见黎问过宁五娘的意思后,就同意了。
宁五娘学得快,这段时日一直跟着张管事学习庶务,前几日还像模像样地整治了庄子上倚老卖老的佃户,姜见黎想到她为了庄子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阿娘与姊妹,这才决定今日带她一同回城。
“一会儿马车先送我到太极宫,而后你将这一筐胡瓜送到万方楼,顺便告诉金管事,”姜见黎递给宁五娘一张折起来的纸,“这是胡瓜冷盘的做法,让他自己估摸着定个价。”
宁五娘点头,“那婢子送完胡瓜就往宫门处接黎娘子?”
姜见黎摇头,将司农寺主簿的符牌交给宁五娘,“今日我不知几时才能出宫,你往万方楼去过后,直接去王府扶萝院,让荆葵分别将这三小篮子的胡瓜送去给嘉英院,快哉阁,还有快晴阁。”
宁五娘一一几下,很快,马车就停下了。
“黎娘子,到宫门了。”车夫在外恭声道。
姜见黎拎起一只竹篮,弯腰钻出了马车,将摄政王府的符牌递给了监门卫,监门卫拱手,“请姜主簿稍后。”
姜见黎拎着胡瓜在宫外等,另一名监门卫好心地指了宫墙下的一片阴影,“姜主簿,今日日头大,您往影子里站一站。”
姜见黎谢过了他的好心,微微侧身站了进去,继续盯着宫门开启的方向耐心等待。
今日她耍了个心机,往勤政殿递的是摄政王府的符牌,而不是她这个司农寺主簿的牌子,就是怕勤政殿的那些宫人见了主簿的符牌后,私自揣摩圣意将她回绝,用了摄政王府的符牌,至少他们不敢私自将王府的牌子还回来,这牌子能呈到萧贞观面前。
至于萧贞观愿不愿意见她……
姜见黎低头拨弄了下篮子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胡瓜,无论今日她能不能进得去勤政殿,这篮子胡瓜总能进得去。
“往勤政殿里头递王府符牌的,是姜主簿?”吴大监将符牌翻来覆去地瞧,“你可看清了?”
监门卫回答,“的确是姜主簿,她还提了个竹篮,看着怪沉的,只是上头盖了布,没瞧清楚里头究竟是什么。”
吴大监握着符牌思忖片刻,“你且在此处稍等,”说着便带着符牌入殿去了。
右偏殿书房。
萧贞观拿起一方奏疏打开看了没两眼,心烦意乱地扔到一旁,再拿起下一封,没看两眼又扔了出去,扶疏在殿中转悠着捡奏疏,才捡起一封,另一封又砸在了地上。
好在现下还是春日,殿中铺就得红线毡未曾撤换下去,奏疏嗑在上头也嗑不坏,她捡起来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合好,然后摞在怀中又去捡下一封。
弯腰时,她瞧见了一双靴子。
这双靴子似乎正犹豫不决,掐不准该不该继续往前。
扶疏走过去,侧身往正殿与偏殿的隔断的屏风处探出一个脑袋,“吴大监?”
吴大监一入殿就听到里头的动静,犹豫不决之际就碰上了扶疏,他急忙压低了声音问,“如何?”
扶疏低头,吴大监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到一堆摞着的奏疏,就知道今日时机不对,聪明的就别往圣人跟前凑了。
正欲转身,却听到萧贞观的声音在近处响起,“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吴大监急忙俯身,扶疏也跟着跪下,“陛下恕罪,摄政王府的黎娘子求见,”吴大监立刻将符牌递了出去。
萧贞观满脸狐疑地接过符牌定睛一瞧,还真是王府符牌。
她怎么不递自己的符牌而是递王府的?
莫非是生怕朕怒气未消不见她,这才用王府的符牌来暗示什么?
符牌在萧贞观手中转悠两圈,姜见黎这番试探的举动被她咂摸出了些深意。
“让她进来吧。”
路过扶疏身侧时,萧贞观瞧见她怀中的奏疏,灵机一动道,“你过来。”
姜见黎一入殿,就感觉到一股紧张之气。
萧贞观面色不善地抱臂靠在凭几上,而地上的红线毡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封奏疏。
姜见黎不敢多看,目不斜视地走上前,将竹篮放下行礼,“臣请陛下安,吾皇万岁。”
苦等许久,萧贞观就是不叫起,不叫起,她就只能一直跪着。
好巧不巧,在她跪着的前方一寸处,有一封被摔开的奏疏,若是她不想看见上头的字,便只有将头埋得更低些,若是此时她将头埋得更低些,上头一直盯着她看的萧贞观,必会发现她瞧见了奏疏上的内容。
若说萧贞观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姜见黎不信。
看来萧贞观莫名其妙的怒气,还没有彻底消除。
须臾之间,姜见黎做了个决定。
既然萧贞观想要她看见奏疏上的内容,那她大大方方的一看究竟就是。
奏疏是斜着的,姜见黎努力辨认上头的字迹,有些词句被耸起的褶皱遮挡住看不见,不过关键之处,她还是看到了。
亲蚕礼,以及择婿。
看见这两处字样,姜见黎就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
应是亲耕礼后,礼部提出举办亲蚕礼,只是亲蚕礼一贯由皇后主持,萧贞观为女帝,当年凤临帝也为女帝,只是凤临帝有晋宁夫人,亲蚕礼便由晋宁夫人主持,而萧贞观身侧无人,因而便引出了择婿一事。
婿,夫婿。
写这份奏疏的人用了择婿,而非择偶,用意不言自明。
只是这些都是旁人的事,同她有什么干系,萧贞观若是为此事心中烦闷,也不该拿她出气才是。
“姜卿看清楚了?”萧贞观冷不丁出声。
姜见黎抬起头,不卑不亢道,“陛下恕罪,臣无心之失。”
“那你都看到了什么?”
“臣看到,”姜见黎斟酌着开口,“看到前朝提议陛下择婿,以定我大晋乾坤。”
“那姜卿以为,朕该不该在此时择婿?”萧贞观追问。
姜见黎立刻警觉起来,萧贞观她什么意思?
地上被摔了这么多奏疏,百官同时上奏请求择婿,这背后怕不是有人指使?
朝中能够同时指使这么多官吏的,又有几个?
她不会怀疑是阿姊做的吧?
姜见黎惊疑不定,却很快又否认了自己这个猜测。
不可能是阿姊,阿姊提议这事儿对她而言有何好处?
不是阿姊会是谁呢?
太上皇?!
八成就是了。
“姜卿,朕在问你话呢。”萧贞观不耐地催促。
姜见黎只好犹犹豫豫地回答,“此乃陛下家事,臣怎敢妄言。”
萧贞观忽然笑道,“你不敢妄言,便是他们,”她指了一圈地上的奏疏,“在妄言了?”
“臣不敢,臣以为此为陛下家事,却也是大晋国事,陛下佳偶关乎国本,群臣自然郑重。”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国本二字,提醒了萧贞观。
原来如此,怪道所有上奏的官吏都在说“择婿”,原来是希望她为大晋早日留下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