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手忙脚乱地换着衣服，他穿了一件藏蓝色的纹付羽织袴和服，羽织服地为羽二重，袴地为仙台平①。衣服上绣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很是好看。

这是塔子阿姨昨天兴致勃勃送给他的礼物，说是他的浴衣都已经有些小了。前些日子她按照惯例去定制年节需要的物品时，无意经过了一家新开的和服店，尝试着按他的号码做了一件。

拿到手后质量出奇得好，于是她给全家三口一人定制了一件——甚至猫咪老师也有一件配套的小和服。

明明藤原塔子先前是按照自家猫吉的身材量身定做的——因为害怕猫咪被勒到，她还特意报大了一码。结果夏目这会儿给猫咪老师换上，就已经小了一圈。

“猫咪老师，你又胖了！”夏目不满地控诉，“你最近七辻屋的馒头要暂停一下了。”

“胡说什么！”猫咪老师大怒，“我只是毛比较蓬松，根本没有胖！”造谣，这完全是造谣！

夏目没有与它拌嘴，只是努力将它揣进那身充满了塔子阿姨爱意的小衣裳里——反正被和服的绑带勒出来一道道的游泳圈证明了他所言非虚。

夏目好不容易将猫咪老师塞到了小和服里，就听见院子中传来了塔子阿姨的声音：“贵志，快点哦，要赶不上日出了。”

夏目立刻打开窗子应道：“马上——”

“我已经要好了！”说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许久没有穿着和服，他都有些忘了该怎么打带结，费力地将带结在胸前绑好，随后缓缓地将和服结转了个方向调整到腰间。

来不及照镜子，夏目赶忙围上了围巾，飞速下了楼。

藤原夫妇在楼下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两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夏目有些不好意思，抱着猫咪老师道歉：“对不起，我太慢了。”

藤原塔子摇了摇头：“没事，时间还早。”

“哎呀，你看看你。”突然间塔子似乎发现了什么，温柔地抱过猫吉交给了滋的手上：“你看看你，腰带都没有绑好。”

先前腰带绑得松散，因为跑下来的动作已经要掉不掉了，夏目有些羞耻，连忙重新调整。可藤原塔子却主动接手，绑了个漂亮又结实的蝴蝶结。

“真好看。”塔子笑眯眯地夸奖道。

滋也点了点头：“长高了，还以为衣服有点大，没想到刚刚好，看来明年还要再做一件。”

夏目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拒绝，可滋叔已经换了话题：“时间差不多了，出发吧。”

“等下，”塔子最后调整了夏目的围巾，确定领口不会吹到一点风，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出发吧。”

夏目点了点头，重新接过猫咪老师。

一月一日，元旦伊始。

按照日本的习俗，一家人是要一起登山看日出的。新年的第一次日出，总有种美好的寓意。

距离夏目家最近的山在八原，沿着小路向东走上十几分钟便到了山脚。夏目上学的时候时常会经过这里，偶尔河童会因为忘记喝水被晒晕在路面。

但今天并没有遇到中级他们，回忆起猫咪老师昨晚醉醺醺回来的模样。不用想，绝对是和中级他们一起经历了一场难忘的跨年酒会，这会儿大概还没醒呢。

夏目失笑，他怀里猫咪老师已经因为缺少睡眠悄悄打起了盹。呼吸间发出小小的呼噜声，甚至还有点可爱。

爬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早上六点，山脚下已经出现了隐约的金光，如果再晚来三五分钟，可能就要错过日出了。夏目不禁感叹运气不错。

六点四分，山脚的太阳缓缓从东方爬起，渐渐唤醒了沉睡的八原。当太阳爬至山头的时候，夏目心里隐隐生出了几分感动，藤原塔子依靠在滋先生身边，握住了夏目的手。

“明年还要一起来啊！”

“一定……”夏目在心里默念道，不止明年，每一年都要一起。

日照金山的时间持续得不长，今天是个阴天，能见到日出已经是意外之喜。等到云朵遮住了半边太阳，藤原一家抬起脚步向山顶另一个的寺庙走去。

新年爬完山之后要参拜许愿，他们到的时候比较早，周围来得人家还不多。

和熟悉的人寒暄几句之后，一家人各自拿了铜板依次参拜。

藤原滋将铜板投入箱子里，随后摇了摇铃。二拜二拍，闭目默声许愿，最后一拜，做完这一切退到了一旁；藤原塔子和他步骤一致，很快也许好了愿望。

紧接着轮到了夏目，他也如法炮制，只是投入铜板的时候未听到铜板砸到箱底的声音。夏目皱眉，可能是声音比较闷，他没听清。

晃动摇铃后二拜二拍，随后，他闭目许愿。

双目闭上的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从神龛里吹来了一阵微风，头发轻轻浮动，随后落下。

“你的愿望是什么？”

“希望新的一年滋叔和塔子阿姨身体健康；八原的妖怪们无忧无虑；友人帐上的妖怪都找回了名字。”

夏目默默地许愿，恍惚间没有意识到居然有人在他耳边耳语。

“你的愿望我听到了，年轻的继承者，我将实现你的愿望，也将考核你是否有成为继承者的资格……”

温柔又慈爱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拂过，夏目只感觉一阵清爽的微风，将他昨夜因猫咪老师醉酒胡闹的头疼都吹散了。

夏目轻轻晃了晃脑袋，只听见了一声隐约的尾音“……考核结束，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的。”

那声音很轻，夏目眨了眨眼。

刚刚似乎有什么声音……好像是他的错觉。

“咚——”

投放铜板的赛钱箱迟钝地传来了铜板坠入箱底的声音，夏目想，刚刚大概是卡在哪里了吧？

不去细思，夏目最后一拜，结束了完整了参拜流程。

未注意的角落，沉睡中的猫咪老师微微皱了皱眉。

参拜结束之后，藤原塔子提议早餐就在神社解决，旁边摆了两三个小摊子，有章鱼烧和年糕汤，很适合年节的食品。

夏目和滋都没有拒绝，一家三口各自买了不同的食物。章鱼烧的摊位旁摆了抽签台，塔子阿姨和滋叔顺手抽了两签，对着御神签上的数字找到了对应的签文。

“我是大吉。”塔子阿姨一脸惊喜，“家人安康。”

滋也顺手翻开了御神签：“中吉，我也不错。”

塔子推了推夏目的手臂：“贵志也看看。”

夏目顺手抽了一根御神签，找到了相应的签文，翻转过来，脸色却微微变化。

一直细细观察着他的藤原塔子立刻担忧地看了过来，随后也惊讶出声。

“凶后大吉大大吉……好罕见的签。”

新年参拜抽签一般是讨个彩头，御神签筒大多都是大吉和中吉，偶尔几个小吉。听在神社的巫女说，每年上百个御神签里只有三张大凶。

而‘凶后大吉大大吉’这种签子，一般是在伏见稻荷大社、伊势神社那样的大神社，郑重地向神明祈祷，为要事预判凶吉的时候才会遇到。

塔子有些担忧地托着脸颊：“要不要找大师化解一下呢？新年第一签抽到这样的签子会有些遗憾呢。”

夏目抬头，顺势用左手来系神签，有些困难地将签按纵向四折，随后打结，将两段插入打结的中心②。

将“签”系上，能与神明结缘；如果是好签可以带走，坏签留在神社意为祈祷神明庇佑。日本文化相信，用非惯用手完成一系列复杂的系签动作，能够逢凶化吉。

完成这些动作之后，夏目将系好的御神签绑在了立柱的长绳上，那里已经挂了不少签文，随后对塔子和滋笑道：“这样就好啦，没事的。”

塔子虽然眼神还有些担忧，但很快被夏目温柔又坚定的眼神安抚了。

她摸了摸夏目的头，“回去要喝‘屠苏酒③’哦。”

夏目点了点头，此时太阳已经越过前峰，绕到了后山。再过一会儿，就要热了起来，几人收拾了心情，准备下山回家。

从神社下来走了另一条路，虽然近了些，但有些幽静。

夏目踏上了雪还未化、青苔密布的台阶，和前山的繁荣不同，后山太过静谧，以至于有些幽深。

猫咪老师扭着屁股将台阶上的白雪擦拭得干净，小小的脚掌踩在雪上发出“噗哩噗哩”的响声。

刚刚走过三分之一段路，夏目突然感觉到小道两旁传来了轻飘飘的呜咽。

夏目一顿，猫咪老师这时也停下了脚步，夏目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夏目看向猫咪老师，猫咪老师叹了口气，突然撒开了爪子往前跑：“喵呜~”

“猫吉！不可以乱跑哦！”藤原塔子担心猫咪跑丢了，连忙跟了上去。

夏目此时飞快落下一句话，“啊，我的手机挂饰好像掉上面了，我回去捡一下！”

“贵志要不要一起……”藤原滋的话没说完，被夏目打断了。

“没关系，我回去捡了就回来，很快，不用担心。”

藤原滋摇了摇头，失笑：“个子长高了，性子还是急躁。”

夏目贵志比刚刚来到家里时已经开朗了许多，或许现在可以放心一点了。

藤原滋摆了摆手，随后沿着小道慢步追上塔子和喵五郎的脚步。

夏目只跑了一小段，等到看不见塔子和滋的身影后，他折返回来。

重新走到树林的附近，果然里面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呻吟声。树林里有条杂乱的小道，大概是平日里贪图近路的妖怪踩出来的。夏目犹豫了一下，猫咪老师还没有回来。

可远处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快要断气。

夏目握紧拳头，在小道旁做了标记，随后顺着声音缓缓走进了树林中。

夏目贵志走进树林后，原本道路旁郁郁青青的树木突然合拢，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消失在道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