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的是打拼的机会,歇歇几年怎么了?”
“不急于一时。”
“好。”
齐朗感念方奶奶的体恤,心里觉得有一阵暖意缓缓流过,他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您真是位开明的老人家!”
方奶奶笑笑,这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讨人喜欢!
“我啊,只希望你和小珣能多来看看我。既然你现在已经回到了江城,就要多来这里走动走动,这不难吧?”
齐朗连声应和:“不难不难,我一定会和严师兄经常来的。”
方奶奶又仔细地看了看齐朗的神色,摇摇头道:“你们年轻人,现在总是不开心,一个二个脸上都没什么笑。”
“你是这样,小郁律师也是这样,也就是小珣要乐呵一些。”
齐朗听到她提到郁芷,抬头看了她一眼,听她继续说道:“生活既然很苦,那就要自己努力找点乐子,让自己开心起来嘛!”
他听到方奶奶这样说,立即绽放出一个温柔阳光的笑容,凑在方奶奶面前,问:“方奶奶,你看看,我笑得不开心吗?”
方奶奶顺势摸了摸他的脸,慈爱地说:“你啊,就是太懂事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语气里有一抹心疼。
他从小就是这样,害怕别人不喜欢自己,所以从不轻易地显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
齐朗坐直身子,缓缓地收起笑容,什么都瞒不过方奶奶。
在真正关心自己的人面前,一切强颜欢笑都是徒劳。
他喝了一口茶,听方奶奶问:“齐雁还在英国吗?”
齐朗点点头,喝茶的动作慢了下来。
“唉!小朗,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父母,但你要相信,你身边,总有人是爱你的。”
“齐雁也一定是爱你的,只是你们母子相聚的时间太短暂了,短到两个人都来不及调整好要去沟通的心情,就又分开了。”
齐朗将茶杯放在桌上,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最终还是收起神色,有些难过地道:“可是方奶奶,妈妈都不跟我说话。”
他的声音有些苦涩,回忆着并不令人欣喜的过去,垂头盯着地面,一向温和的眼眸里全是忧伤。
一直以来,他都会跟齐雁保持通话,但往往都是齐朗问,齐雁答,要么就是,齐雁太忙根本不接电话。
他们从来没有所谓“沟通”的时间。
齐雁对他连一个眼神都吝啬赐予,更何况沟通?
方奶奶拍了拍齐朗的肩,又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就算齐雁一直对你不冷不热,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只需要好好爱自己就是了。”
“好。”
齐朗终于绽放出一个真心的笑容,真心地感念方奶奶的关心。
跟方奶奶道完别,齐朗驱车回到了自己从小和齐雁生活的家里。
好好爱自己。
他回想着方奶奶说的话,觉得有些惭愧,自己已经是一个快三十岁的成年人,还在让老人担心。
自从他生病后,他一直都在怀疑自己已经失去了关心别人的能力。
虽然经历了这么久,他也明白凡事都急不得。
但每次得到身边人的关心,他首先感到的是愧疚,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心无挂碍地以同样的关心和爱意回报他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此时外面已经下起了雨来,雨水打在了窗户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让本就不温暖的屋子显得更加荒凉。
餐厅处挂着齐雁夫妇的合照。这张合照拍了很多年了,但是齐雁把它保护得很好。
外面的相框被仔细地擦拭过,像新的一样。
不管齐雁在国内还是国外,都不会让它粘上一粒灰尘。
齐朗想,这张合照恐怕是齐雁在这个家里唯一珍视的东西吧。
哪怕齐雁的丈夫早就逝去,哪怕他已经在这个家里生活了那么久,齐雁都没有把这个合照拿下来,也从没带着他和齐晗一起去照过合照。
齐雁很忙,不怎么管齐朗和齐晗,他们两个又很怕她。
从小到大,兄妹俩都不敢向齐雁提出什么要求,更别说提出买点儿什么东西装点一下家里。
这个家很大,很空旷,也很华丽。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璀璨耀眼,红木家具高贵气派,但没有丝毫人气。
齐朗环顾了四周,与小时候相比,家里只是变得更旧了,陈设基本没有改变。
有的时候,齐朗觉得这个家多一个自己,少一个自己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他跟这些陈旧的摆设又有什么区别呢?
齐朗伫立在那张合照前,听着越来越重的雨声,自嘲一笑,也不知道自己回来干什么。
他的视线不再停留,驱车回到了西山。
雨水打到车窗上的声音越来越大,这雨势来得又急又猛,彻底驱散了江城残存的热气。
暴雨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的上午。
西山的土地有些泥泞,郁芷小心地走在青石板上,绕过静修院,来到了小瀑布前。
或许是最近脑中的回忆和身边的事情都太过纷杂,她的思绪也有些凌乱。凌晨,郁芷被暴雨吵醒,起身关好窗户后,就再也没有睡着。
对她来说,失眠是常事,所以并不在意。对着电脑忙了一上午后,她草草吃了饭就直接来到了西山。
到了西山,她才看到手机消息,于静说雨天路滑,所以这次训练营取消了。
郁芷抬头看天,中午出了一点点太阳,阳光柔和而暗淡,现在又快隐下去了。在天空的另一边,还有一小团乌云,看样子不久之后又要下雨。
今天只有十几度,郁芷就算加了衣服,还是冷。
西山平时翠绿高耸的树木在昏暗的天空之下显出一丝阴冷之意,郁芷身形单薄,被笼罩其中,显得更加清冷。
小瀑布仍然流淌着,不眠不休。
今天是言诚的第八个生祭。
刻意去遗忘的事情偏偏更加清晰。
在这个日子来临之时,冥冥之中她心里好像有所感应似的,想忘都忘不掉。
被克制压抑的情绪在她心中如暗流般涌动,脑子也因为睡眠不足而并不清醒,她觉得自己很难受。
青石板有些打滑,她有些恍惚地朝小瀑布的下方走着,来到了围栏处。
她看着因为下雨而比平时更加猛烈的水流,想:如果自己是眼前无知无觉的瀑布就好了。
不,是任何一个死物都好,没有感情,就不会被伤害。
没有记忆,就不会去回忆。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围栏处,神色木然,眼神空洞而呆滞,看不出丝毫生气。不知不觉地,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一次,她没有去擦自己脸上的眼泪,而是任它流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她渐渐回神,沿路继续往下走,走到了警示牌旁,看了一下,发现警示牌后的这一小段处并没有防护。
曾经裸露出来的石头已经被涨高的水淹住了,她见警示牌有些摇晃,便用力让那块写着“水深勿入”的警示牌伫立得更稳些,然后蹲下身子,伸手绕过警示牌感受水流。
水流冰冰凉凉,已经带有寒意。
她哆嗦了一下身子,慢慢起身。可或许是因为头脑有些沉重,起身的时候差点掉了下去。
她快速伸手扶住旁边的树,稳住了身子,与此同时,被她揣在上衣兜里的手机却掉进了水里。
她回头,见掉落的手机并没有被水一下子冲走,而是被冲了一段距离之后卡在了一块大石头处。
她皱了皱眉,移开警示牌,正要去捞。
可脚下的泥土经过雨水的冲刷之后变得很不结实,她的脚刚踩上去就猛地一滑,身体骤然失去平衡,郁芷一下子就掉进了水里。
此时,正忙完工作准备回家的齐朗听到了落水的声音,立即朝这边看来,定睛一看,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落在水中,显然是有人不小心掉下了河,情况危急。
他心里一紧,来不及多想什么,马上快速地跑了过来。
等他来到郁芷身旁的时候,她已经被冲走了一米开外。
齐朗快速地脱下外套和鞋,跳了下去。
河水很深,但还好并不急。所幸那人被一块大石头挡住,没被继续冲下去。
可那人既然卡在了那里,怎么毫无动作?
不会是要寻死吧?
齐朗刚落下的心又提了上来。
他快速地向前游去,等游到那人身边,凑近她的脸,看清她究竟是谁时,齐朗的心里霎时就升起一股惧怕。
脸上焦急的神情瞬间被不可置信还有愤怒替代。他不由自主地喊出声,声音带着冷硬和来自心里的恐慌:“郁芷,你不要命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被拦在石头一侧的会是郁芷!
郁芷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打湿的头发糊住了她的眼睛。
她被石头卡住,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暂时安全。但是水流太急,如果不赶紧爬上来,被冲走是迟早的事。
可她闭着眼,并没有要自救的意思。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用手拨开了头发,一看是他,恍惚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儿神采。
她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睛,低声说:“是你啊。”
齐朗管不了那么多,一把揽住郁芷,带着她往回游去。
郁芷被他紧紧地圈着,有些疼。她偏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的嘴角用力抿着,正带着她奋力地向前游。
她心里叹了口气,道:“我也会游泳,你能不能把我放开?”
齐朗没有理她,而是把她圈得更紧。
郁芷没再说话,看着眼前湍急的水流,仿佛还能感受到刚刚那惊心动魄的瞬间,心底也升起一股后怕。
难道自己,内心竟然想放弃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