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他卖的是我,不是我女儿!”十七对领头大喊,又训斥乔一,狠厉道,“回去啊!出来干什么?”
十七歇斯底里,肺几乎要喊破了。她的哀嚎落在这冷寂的冬日中,抖得更加悲切。
“阿耀!带阿姊回去!”
十七注意到跑在身后的乔耀,厉声呵斥。
乔一眼中含泪,她看了眼跑上来拉着她的乔耀,又看一眼含泪摇头的十七,最后落在领头身上。他游刃有余,把这一切悲情看在眼里,是俯视的姿态。
“阿姊……”
乔耀轻轻揪她衣袖,可他像脚长在地上一样,抓着乔一,目光直直地,盯着十七。
他没有听十七的话。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无能,是彻底的无能。
在那一瞬间,乔一好像彻底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抉择。娘亲若走,她和乔耀相依为命;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可以养活乔耀?
只有娘亲,娘亲才是她们姐弟活下去的支撑。
那么,只有以她换了娘亲,娘亲能活,阿耀也能活。
她也能活。
她看了眼悲恸流泪的十七,又看向揪着她衣袖的乔耀。这个家,在这场大旱中,彻底支离破碎。
当下的困境,她没有解决之法。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除了眼前这个人。
他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谁都救不了她们。
“好!我可以跟你走。”乔一很理智,即使是跪在地上,姿态虽低,态度却傲,脊背也直,“你既然要换我,我的价值一定比我娘亲要高,至少这不算一个平等的买卖。我娘亲已老,我还年幼,我自认长得也不错,我比她有更多年轻的时间。”
她坚决,眼神狠厉,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我知道我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但我不介意鱼死网破。”
她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对方不答应,那么她便杀了娘亲和乔耀,然后再自杀。反正已经没有希望,活着也是受罪,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彻底绝了这痛苦。
活着做什么呢?
能不能活下去都不一定。即使要活,怎么活?
以天地为席,乞讨而生?
他们摆脱不了乔军。娘亲的身契在别人手上,娘亲永远不自由。
而死后一无所知,痛不痛苦也不会有体会,不过是空空者也,又能比没有期盼地活着可怕多少呢?
她不介意当这个恶人。
反正已经很烂了。
“小小年纪,倒有魄力。”
领头答应乔一的请求。
十七的呐喊无人理睬。禁锢已松,她抱着乔一,哭得差点断了气,一跪二叩,磕得额头见了血:“不要!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她还小,放过她好不好?”
“乔军卖的是我,是我啊……不是我女儿……”
她哀声切切,苦苦求饶。
乔一抱住十七,她把银两交到十七手中,又亲手撕碎了卖身契。
碎纸漫天飞舞,纷纷落落。
她额头抵着十七的额头:“娘亲,你自由了。”
十七愣愣看她。
乔一释然一笑。这一刻,她竟然觉得十分值得。她双手托住十七的脸:“娘亲,我知道你和阿耀活着很难。但是带着我的希望,好好活下去。”
她抓住乔耀,叮嘱道:“好好照顾娘亲。”
如果有一天,还能再见的话……
乔一知道这也许是一个痴心妄想,她未必能活,娘亲和阿耀在这个世道之下,也未必能活。
她们未必会有再见的那一日。
也许这次分别,将是永远。
乔一不知道她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但至少比眼前乞讨而活要好,至少她有活下去的期盼。活着,总比死了要有更多不可估计的可能性。
她求问领头:“有匕首么?”
乔一保证:“我什么都不做。”
领头半信半疑递过去。他想,要是害怕一个十岁的孩子搞花样,他才是笑掉大牙!
乔一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出匕首,寒光乍现,她右手抓着木柄。
“阿姊……”
乔耀抱住十七,心中害怕;十七也是瞪大了眼,不明所以。
领头大喊:“你做什么!”
不会真要自杀吧!?
他话音刚落,乔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手背上滑了一刀。她痛得蹙眉,咬破了唇,将呼声吞咽在肚子中。
“阿姊!”
“一一!”
“娘的!”
匕首掉落。
滴血成水,淌淌地流。
领头惊愕,猝不及防愣在原地,又后知后觉放松下来。
只要不是自杀就行;人财两空,这也忒倒霉了。
他转过身去,任由她们哭天喊地地告别。
十七忙伸手摁住她流血的左手背,额头的皮肤都不能舒展开。她撕下碎布,草草包扎止血,心痛到无以复加,慌乱得不成样。
“为什么还在留血!为什么止不住……”
“为什么……”
乔一拦住了她的动作:“娘亲。”
十七无措。
“阿耀。”乔一道,“若是再见,这道疤痕为证。”
她笑了,便当她是做梦吧。
十七染了鲜血的手无力垂落。
乔一吻了十七的额头,在她戚戚然流泪的面容下,在乔耀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反而笑了。
她站起身,跟着这一群人走,落下身后哀求哭泣的十七和无力的乔耀,步伐坚定,
不回头。
她没有退路了。
领头把她洗得干干净净,又花了些时间把她养得圆润,打扮得很漂亮,教她识字读书。
绫罗绸缎在身,大鱼大肉入腹,读书识字,这是乔一从未体验过的生活,也有她梦寐以求之事。她强装镇定,笑着接受领头安排的这一切。
她不知道领头究竟要她做什么。
领头不说,她也不问。
她知道天下没有掉下来的馅饼,从领头盯上她的那一刻起,必然是有所图。
她在惴惴不安中,等待未知可能的到来。
这一天,春和日丽,乔一换了身浅绿色的绫罗,稚气未脱,又显清丽。
领头带她登府。
她从未见过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
红墙青瓦,绿树绕墙。入内是池鱼林木,走过长廊,松石小道,辗转于百花丛中,才见厢房。长廊外假石遍布,古雅精致。
乔一诧目,面上不显山显水。
领头携她上了阁楼。木阶悬空,她隐隐有晕眩之感,脚下的木梯在旋转,她差点晕头转向。
绿柳低垂,草色青青。阳春三月,细雨斜飞。
越往高出走,乔一竟觉得乌黑的天越来越迫在眼前,像是要夷平一切。
空中的乌云聚拢起来,形成一张巨网,密密麻麻,笼罩在府邸上方,本来还有些明亮的景忽然变得昏暗起来。
乔一只觉得身冷心更冷。
踏上平地,她随在领头身后,见他停下,她立时止步。
领头嘱咐道:“等着。待会儿唤你再进去。”
领头又留下一句话,警告道:“好好表现。”
威胁之语。
想到他这两个月来尽心的指导,乔一想,也许只是为这一刻。
一路走来,府内姑娘们见怪不怪的神色,甚至还窃窃私语讨论,说明他常来此,也常常这样做。
买她,是为了卖一个更好的价钱么?
乔一出神间,再回神,旁人指指点点,招呼她进去。
乔一吸气,款款入内。
回想领头教授她的礼数,她依样照做,压抑着心惊。
刘武早在瞧见乔一的那一刻便看直了眼。他小脸圆身,兜着大腹便便的肚子,惊喜地站直身子,上前围绕着乔一,细细打量起来。
那双眼又是惊喜,又是不可置信,不一会儿,便哈哈大笑起来。
乔一强压着心中的害怕,藏在绫罗之下的身子,不自觉抖开。
她屏气,不敢大呼一声。
刘武倏忽凑到乔一眼前来。
乔一刹那间睁大双眼,她用力掐着掌心,痛觉提醒着她不要在别人面前丢盔弃甲。示弱于人前,是她不该的。
“好!”
“好!”
“好!”
刘武频频点头,一连三字,满意更甚。
领头傻乎乎凑上去:“老爷,如何?”
“你小子这事做得不错!”刘武一拍他后脑勺,咧开嘴笑,他摩拳擦掌,露出他的大白牙,眉眼弯弯,猥琐尽露,“好苗子!好苗子!老子我满意得很啊!”
“伶。”刘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眯眯的快乐样,他解释道,“人令伶,阿伶,这是你在清风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