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先生,”江奕打着手电筒,“您的脸,没洗干净。”非但没洗干净,反而一团糟——又红又绿,混着脏兮兮的灰,像熔融的彩陶。
“没事,”蔺哲表情平静,“你用吧。”
用?用什么?他的脸吗?这怎么用?
江奕不解地看着他,琢磨半天都没想明白。“我不会,”他将隐藏的真实心声播放给蔺哲,“我只想帮您把它洗干净。”
这人一怔,开口道:“抱歉,我……”
“您不需要向我道歉,”江奕迅速打断他的发言,“真的,您现在只需要,洗掉颜料,再好好地睡一觉。”
他缓慢而轻柔地拉住蔺哲的手腕。
很奇妙,对方并没有挣脱。确切来说,是没有任何反应。蔺哲同意了,他同意一件事的表现就是这样。他被这个心地纯洁的男孩儿带回卫生间,乖乖坐在浴缸边缘。江奕弯下腰,将手电筒放到旁边,左手扶住蔺哲的后脑勺,右手用湿巾帮他卸妆。
他擦拭颜料的力度要比在这人背上画画时更重一些,也更为细致。他留意到蔺哲的喉结不时上下滚动,是口渴吗?渐渐,他出汗了。
他知道自己是出于紧张。因为近距离凝视这张脸,因为思考着它的用处。它可以被用来绘画、拍照,或给人留下美好印象。随后他心里产生一个疑问。
它,能被用来爱吗?——或许和被参照一样,爱是要经过本人同意的。蔺哲会同意他爱它吗?如果江奕能说话,他会问。现在他只想专心为它卸妆。
湿润的彩泥无声无息地从面容上褪去,光线疲惫地吐纳,江奕直起腰板。“好了,您可以再洗一次脸。”
“不用,我待会儿洗澡。”
“……好,那我回房间睡觉?”
他正要走——
“站住,”熄灭的屏幕又亮了,“你要请教梅森什么问题?”
这家伙竟然还惦记着!?
江奕转身挠挠眉梢:“有关超流体的。”
“这你可以问电脑。”对方冷然道。
“为什么一定要问电脑?”江奕忍不住反驳。“不是所有问题都能靠电脑解决,也不是所有人遇到问题第一时间就去找电脑。”
“电脑能为你提供最精准最全面的信息服务;超流体的问题它完全可以为你解决;是,这取决于其存在与否、计算机性能与个人操作水平。我的电脑搭载多核高频CPU,拥有旗舰级显卡和大容量高频内存,数据不易损坏,它还有多种接口及插槽式硬件……”
江奕:“。”
这人完全,完全没明白他的意思。“其实,不单是超流体,我还有别的问题想请教他。”他临时编出个理由,为了不让ESS Sabre和Cherry MX占领他的大脑。
方法奏效,蔺哲的嘴立时停下来。
“呃,我觉得梅森前辈好像,很会制造欢乐。”江奕继续打字,“我想向他学习,学习如何,让大家开心。尤其是您。”打完他才知道他并没有撒谎。
“让我开心?”
蔺哲低下头,额上青筋再度显现,仿佛这份答案疑点重重。沉默许久,他轻挑一侧眉:“然后呢?这能让你得到什么?”
江奕咬住下唇,反复忖量。
“能让我的良心好受一些。”他回答,“您对我好,我应该也对您好。我没有钱,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我只有我自己,我的生命,我的心。我想用我全部的生命陪伴您,把您放进我内心深处。”
“嗯,这电脑确实解决不了。”
蔺哲别过头去,温柔地咕哝说:“我来告诉你答案,江先生。只要你认真生活、积极工作,我……我们大家就很开心。”
江奕若有所思。
“我懂了,谢谢您的解答。”
这人噌地站起来:“还有别的问题吗?”
“有。”江奕走到洗手台边,用冷水拍了拍发烧的脸颊,又回来。“您好像,很相信我。为什么?”
蔺哲微微把头一歪,就像打量他。
“因为我只能相信你。我们成为同事、室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是好人,我完全没有怀疑你的必要;你要想对我做坏事,我怀疑你也没用。”
江奕:“我不会对您做坏事。”
蔺哲:“我知道。”
手电筒电量耗尽,两道影子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