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月中规中矩穿着外套，活动间袖肘处能看见明显的折痕，尺码合适，领子被尽量平整地压在颈侧，映衬着她脖颈愈发白皙。
大约是两人凑得比较近，陆明拓隐约还能闻到若隐若现的新衣布料味。
思绪飘散，视线不受控制地定格在隔壁人的身上，意外觉得他们学校的校服顺眼。
他随意将手机扔回口袋，心底将这股莫名的感触最终归结于——
红色确实显白。
“红艳艳的，多喜庆。”
黎月：“……”
听到对方的话，黎月一时间分析不出他究竟是夸赞还是揶揄。
“你的表达能力……”将书本置于桌面，忽略掉他语气中的调侃，黎月思索两秒，找了个自认为精准的描述。
“很朴素。”
陆明拓眼神中带了几分戏谑：“转校生读书这么好，应该能解读出我的夸奖吧？”
黎月：“很难。”
察觉到她的疏离，他冷不丁俯身凑近，好奇问：“你讨厌我？”
头也没转，她回答得直截了当：“不算讨厌，但也喜欢不起来。”
“不喜欢还句句回应？”陆明拓不觉尴尬，顺敢往下接
黎月诚实回答：“拿人手短。”
陆明拓一愣，随即讪笑，靠回椅背：“也不用这么诚实，怪伤人的。”
“你被伤害到了？”黎月问。
陆明拓故作悲伤。
“我该说没有吗。”
“那我可以闭嘴。”黎月如他所愿，久久不再说话。
教室内的原本喁喁私语声因任课老师的迟到无人压制，有渐大的趋势。
“为什么帮我拿校服？”黎月握着笔，原本盯着书面的认真神情分散，问得犹豫。
陆明拓沉思两秒，语调显得漫不经心：“你现在不是我们江青的学生吗。”
“你对所有江青的学生都这么友善吗？”黎月说。
这话要是从其他人嘴里说出，难免会让人觉得是在阴阳怪气，偏偏黎月说得认真，不免让陆明拓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德行。
“不一定，得分人。”陆明拓一本正经盯着黎月，煞有其事道，“日行一善，帮你这样品学兼优的人，感觉会有福报。”
“封建迷信。”黎月不明其意，只被他的荒唐逗笑。
“就当是我之前拿转校生当挡箭牌的赔礼道歉。”才过两三天，陆明拓回想起当时她认真告诫自己的模样，竟也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我接受你的道歉，并且再次谢谢你，陆明拓。”
不比先前的匆忙道谢，这次她坐在他的身侧，直直盯着他，认真的有些过头。
陆明拓怔了一秒，本想含糊带过的话又失了方向，正经回了句：“不用谢，转校生。”
任课老师带着课件迈入教室，谁也没有将话题续下去的意图，两人的对话蓦然中止。
*
午休结束，教室里困乏的氛围持续到下午第二节课结束。
伴随着铺满整个学校的音乐声，各个班级的学生陆陆续续走出教室，往操场上聚集。
周柚柠见陆明拓早早离开座位从后门出去，顺势便走到了黎月的身旁。
“没想到陆明拓平时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人还蛮好的嘛。”
周柚柠下意识警惕地往后门看了一眼，似是怕背人撞见，“也没大家说的那么恶劣。”
“你们不是同学吗？应该相处了很久。”收拾好桌面上的书本，黎月站起身随着周柚柠的动作一起往外走。
“呵呵，在我的印象里，他只会做三件事。”周柚柠竖起三根手指，含笑看向她。
“什么？”黎月配合问。
“上课、睡觉、怼老师。”周柚柠说一句，压下一根手指，停顿后继续道，“我高二分班才分过来的，要不是普通班就只有七班是物化生和物化政的混班，我也来不了，所以对他的了解也就比你多一两个月。”
周柚柠大大方方和黎月分享自己的所知的内容。
“不过据说，我们学校老师的科研楼是他爸捐的，别说是老师，就连校长都要给他爸几分面子。要是我，肯定跟他一样恨不得在学校横着走。之前总是听外班的人零零碎碎聊起过他，分班后其实也不怎么接触，没想到还挺乐于助人，竟然还会帮你解围。”
“嗯……”黎月斟酌了下用词，“虽然他轻佻、散漫、刻薄、毒舌、肆意妄为、毫无纪律、爱撒谎……”
周柚柠：“……”
见黎月停下片刻思索完还想继续说，周柚柠扯了扯唇角制止道：“差，差不多了……吧？”
回忆着对他的印象，黎月严谨总结：“但，人应该不坏。”
周柚柠：这……已经坏的很具体了。
“噗——不坏不坏。”周柚柠跟着收尾，忍俊不禁，“哈哈哈哈，你的评价十分中肯。不过……嘘，小声点，可别被他本人听见了。”
“嗯，我明白。”黎月点点头，“背后议论人，确实不太好。”
“不是，我怕他听完要自我怀疑了，哈哈哈哈哈。”周柚柠爆笑不止。
*
操场上熙熙攘攘，各个班级的人陆陆续续聚集到主席台前的草坪上，伴随着渐渐播放至尾声的音乐，各个班级的队伍也逐渐规整。
黎月和周柚柠两人站在班级队伍的尾端，远远瞧见绕过人群被班主任向学松强行带回来的人。
向学松皱着眉，面容严肃中透露出郁闷：“你准备跑哪儿去？给我老实站着！”
“我说校门口有老奶奶过马路，我现在准备去帮忙，您信吗？”陆明拓状似漫不经意。
拍了下他的背脊，向学松一语道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逃课。”
“下节有课？”陆明拓被拉到队伍末尾，被抓现行他也无言狡辩。
“班会也是课！”
“哦。”
向学松直眉瞪眼，压着嗓子问：“你这头灰鸡毛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处理掉？！天天顶着个奶奶灰招摇过市，你再不给我染回来，是想被记大过写进档案里吗？！”
陆明拓单眉一挑：“写进档案影响我考公？”
“别贫，想考公也掂量掂量自己的成绩。”向学松不以为然，话锋一转，“最近市里高校查得严，学校也很重视学生纪律和形容仪表这方面，你再不改迟早要上高校新闻负面案例。”
“知道了知道了。”陆明拓抓了抓后脑的碎发，敷衍道。
身旁的对话结束，黎月侧眸瞧去。
天高云淡，桂子飘香，广播里传来主席台上抑扬顿挫刻板断句念稿的男声，秋风拂过微黄的草尖，轻挠细碎凌乱的灰发，摇摇摆摆。
陆明拓双手插兜，腰间系着校服，侧头不知望着什么，显得异常沉静。
大约是她看得明目张胆，很快便被察觉。
目光碰撞，他眼底的清寂来不及遮掩，如湖水深处汹涌的暗潮，令人生畏。
黎月垂眸撤回视线。
“……本周获得优秀班级称号的是高一三班、高二一班、高三一班，获得先进个人称号的同学是……接下来，对周一通报后仍旧不进行反思及整改的陈岱、陆明拓等同学进行通报批评并对其所处班级进行双倍扣分处理……”
大家对通报批评稿上出现陆明拓的大名这件事毫不意外，队伍前排的低声细语断断续续。
“我们在校期间看来是没机会看见小红旗咯。”
“我看老班的奖金又泡汤了，脸色黑得一批，待会儿班会肯定要冲我们撒气。”
“你说，拓哥什么时候能把头发染回去？”
“要说我，八百年吧，等老班退休估计都悬。”
“那不会吧？段扑克最近抓得特严，要我说拓哥要是再不染回来，肯定要在他那吃大亏。其实老班也是为他好，总该听一听吧。”
“嘁，他像是乖乖听话的主？他要是能老老实实把头发染黑，我把头发剃光，剁下来给你当球踢！”
……
大会结束，大家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教室，陆明拓也被向学松监视着拽回到教室。
总结完大会的内容，又给大家做了一通思想教育后，向学松蹲下身，干净利落地从讲台下提起一个纸箱至众人面前。
“学期中了，大家按老规矩调整下座位。按学号一个个上来抽，抽完先回座位坐好，等全部人抽完后再统一换，听到没有。”
“听到啦——”
“老天保佑我抽到后排！”
“终于要换座位了……窗边真的太冷了。”
“谢天谢地不用再和你当同桌了。”
“滚你丫的，你以为谁想和你当同桌啊。”
……
除了黎月和个别分班来的人反应慢半拍外，其他人都十分熟稔地开始收拾东西。
向学松将名单摊在桌面，抬头扫了一眼。
“01叶芷。”
“02冯维。”
……
“29杨和彬。”
“30范奇奇。”
……
“45陆明拓。”
念完名字的向学松皱着眉抬眼瞥了一下，见坐在最后排角落的人仍趴在桌上无动于衷，口吻严厉：“陆明拓！上来抽签！黎，黎月是吧，给我把他拍醒。”
前排的视线齐刷刷地朝角落聚集而来，被点到名字的黎月只跟随众人朝向陆明拓的几秒功夫，就见他起身推开椅子大步向讲台走去。
“诶，何必呢，拓哥什么时候换过位子，抽也白抽。”
“也就走个过场，他那位子谁敢跟他抢啊。”
“以前咱们班45人，现在46个了，让我来猜猜谁这么幸运要换过去了啊。喂，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不是不是。”
“我看就让转校生坐那儿好了，他们不是挺和谐的嘛。”
“你要这么说，保佑我别和转校生当同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求求。”
“嘘，你小点声……”
……
陆明拓刚走到讲台一侧，向学松便催促道：“慢慢吞吞，赶紧的！全班每人等你一分钟就是四十分钟。”
“老班，数学老师就别搞抽象了。”边说陆明拓边伸手利落地从纸箱里抽出一张纸条。
被折了三折的纸条在他指尖被缓缓展开，陆明拓确认了一眼，笑得意味不明：“四排四座，啧。多么三好学生的位置确定让我来座？”
“老天给你学习的机会，你怎么不懂把握。”向学松恨铁不成钢。
陆明拓不答反问：“我把握了，您确定受得了？”
向学松对陆明拓的品行太了解，要是让他座教室中央的位置，就是对所有任课老师授课的挑衅。
摆摆手，没好气地说：“滚滚滚，下去自己找人调，丑话说在前头，不许强迫别人。”
“好嘞。”陆明拓随手将纸条揣进兜里，走回自己的座位。
抽到陆明拓座位号码的人不敢吭声，默默记下了四排四座。
因为是转校生，黎月的学号排在了最后。
等陆明拓抽完纸条，她才起身走到讲台前。
向学松直接把纸唯一剩下的纸条递给了她。
摊开纸条细细看了一眼，黎月很快转身回去。
向学松拍了拍手：“行了，抽完了，一个个的都别愣着啊，赶紧动起来，全换完有意见我再优化下位置啊。”
在向学松的催促下，班里的动静逐渐变大。
人群在座位间穿梭，十分钟的功夫，教室内原本无序的状态消失，班里的人基本都坐到了新的座位上。
陆明拓饶有兴致盯着还在慢条斯理整理书本的黎月，并未开口。
“有话想对我说？”黎月见他迟迟不开口，先一步挑明。
“你在等什么？”陆明拓姿态闲散，有心逗她。
黎月：“嗯？”
周遭细碎的嘈杂声被自动屏蔽，只是前排直勾勾的注视横插在两人之间，让他实在无法忽视。
“盯着我做什么。”陆明拓眼瞳转动，对准在他斜对角的韩启航扬眉道，“对我这位子感兴趣？”
“没……没有。”韩启航无措置在大腿上的手攥紧，欲言又止。
“拓哥……”韩启航眼皮紧紧一闭，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后又猝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