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
刀剑相撞,金光与黑光两股力量流在宸夙和叶枭之间对抗僵持。
下方莽荒之上,铁骑奔腾烟尘滚滚,乌泱泱的士兵冲锋陷阵激战不休,甲胄在天光下反射出光芒,无数箭矢的呼啸和金属交击的脆响充斥整片战场。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宸夙旋身闪开,手中九辰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熠如日的金色光弧,白羽簌簌的神翼扬起两道凌然长风划破空气,强大的神息如洪流直冲云霄。
飓风咆哮,飞沙走石,狼烟四起,扬尘簌簌,荡得睁不开眼。
混乱里,宸夙提剑,身影化作飞矢般的金光冲破黑暗,在风卷残云中刺穿叶枭,将他从云霄一路捅到地上。
“宸夙,你杀不了我!”
叶枭身上燃烧起火一样的黑气。
妖邪之息尽数爆发,他嘶吼着挣开束缚腾身跃起,重新提起魔刀。
两人开始了今日第六回合的交锋。
这是初鸿上纪元末,冥界西部二域的第三次叛乱。如今,死神尚未诞生于世,冥界无人执掌,五域各自划地为界,因此动乱与兵变时有发生。
然而此次叛乱与前两次不同。
在叛军主将叶枭率领下,二域叛军竟直闯忘川河东边的幽冥之门要塞,企图攻入外面妖族所在的大荒。
此次,二域叛军势如破竹,短短十几日便已攻陷其他三域许多城池,并已在冥界与大荒的边界要塞处,同外面的妖族士兵发生过多次交斗。
眼见冥界另外三域与大荒的边境即将沦陷,三域守将与大荒妖兵将领同仇敌忾,联合上书神界,请求众神祇下界助他们平息叛乱,尽快结束这场惹得两界民不聊生的动荡,护三界和平。
“北路有伏兵,守好要塞!”
远处混战里传来神族长老的喊声。
神族下界平叛已半月有余,包括神族长老在内的十位神祇分开行动,守好三域各处险关与冥界四方要塞。宸夙与长老联合东域冥兵守在忘川河一带,阻挡叛军由此出界。
“将军,我们撑不住了!”
宸夙与叶枭正交手激烈之际,下方一个叛军头头突然哀嚎。
叶枭脸色登时凝住。
“还不撤军吗?”宸夙同叶枭在半空僵持着说,“你们已经没剩多少人了,这场仗,你必败无疑。”
“是么?”
叶枭扯出阴恶的笑,仰起下巴轻蔑地瞧着宸夙,一字一句拖腔带调,“我还有份大礼没送您呢,光之神大人。”
宸夙还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转瞬间,叶枭已将魔刀反手一转一划——
锋利至极的刀刃噌地划开宸夙左臂,白色衣袖上顿时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红,一长串血珠顺势被甩落,如断了的红线,滴滴答答从半空往下流。
血珠携带着他光之神的神息,溅到了忘川河水滨一株彼岸花花瓣上。
这是株半死不死的花。花茎弯垂,花瓣干皱,颜色黯淡毫无光泽,孤零零长在离水面最近的那抷土上,与后方十里妖冶盛放、吐露幽芳的花格格不入。
半空中,宸夙还没从左臂突然一痛的感觉里回过神,叶枭乘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掀开披在背后的将袍,双手用力向前一甩,竟从黑色袍子里甩出无数根寒光凛冽的飞刃暗器。
锋利的飞刃蝗灾般密密麻麻朝宸夙射来,宸夙似是躲闪不及——
生死一瞬,他骤然停住呼吸。
时间在他脑海里凝滞。
视线被扑面而来的飞刃割碎。
周围整个世界无限压缩再压缩,在他脑中绷紧成一根一触即断的弦。
“小夙!”
冥冥之中,传来一声破空的喊。
眼前倏地扑来一道白影。
宸夙下意识闭起眼,在黑暗中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开,又被紧拥着一起摔到地上擦出一段距离……
尘落,风停,四周沉寂。
他从一阵眩晕里慢慢清醒过来,刚微微睁开眼,却感觉右手手心里流进一股湿热。他抬手看了眼,哑然失色——
“长老,长老!”
手心是一片鲜红的血。他慌忙翻身起来,眼前所见却让他脑子嗡一响。
长老趴倒在地已然昏厥,神翼无力地塌软在背上,却见上面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飞刃,鲜血在翼羽缝隙里四下横流,逐渐蔓延成大片大片的血网。
宸夙整个人全傻了。
湿热从眼底说渗就渗了出来,他瞬间跌坐在地上,仿佛整片天都塌了般,任凭视线被湿漉漉的光搅碎。
“长老,你……”
“你醒醒,你醒醒……”
微弱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害怕却又无助地看着长老,两只手空架在长老身侧却不敢碰,生怕碰疼了长老,愣愣望着长老满背密密麻麻的刀伤不知如何是好。
叶枭已率叛军残部撤退,又一场战斗休止。战场恢复了空荡荡的寂静,留下遍地惨绝人寰的横尸和血海。
浩浩长风呼啸着掠过萧萧荒野,仿佛在为这场悲剧落下最后的帷幕。
“小……”
“小夙……”
长老双眼微翕着,声音如羽毛落地般微弱,只奄奄一息吊着口气。
“我在,我在这长老!”
宸夙慌忙握住长老的手,泪光冲破束缚溢出眼眶,本就含着哭腔的声音更是因过度害怕变得支离破碎。
“您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救您,您说话啊!您快告诉我!您不能有事长老,您不能……”
“拔……”
“替我……拔……出来。”
“您说什么?什么拔?”宸夙连忙俯身贴近,极力想听清长老的话。
“有……有毒,”长老硬撑着吃力道,“你帮我,帮我……全……全,部……拔出来。”
全部……拔出来?
宸夙眼里登时闪过惶恐。
他茫然看着长老插满飞刃的神翼,密密麻麻的飞刃少说也有上百,根根扎进血肉神经,就算轻轻一碰怕也不是一般的痛——他不知该如何下手。
“用……用神力。”
“快……”
长老艰难沙哑的声音再次挤出。
血还在汨汨往外冒,上百只飞刃刀尖上沁的毒还在长老身体里蔓延。
宸夙心一横站起身,紧咬着牙关闭上眼,两股神力在掌心汇聚成金光。
“嚓——”
只一瞬,上百根飞刃同时被拔起,血柱顷刻从长老神翼上迸出,如无数朵诡异妖冶的红花乍然间争相怒放。
一口乌黑毒血从长老嘴里吐出,在他身下漫开,染黑了暗褐色的泥地。
见状,宸夙瞳孔骤缩,被雷击中般呼吸一滞,双手架在身前不住地颤抖。
“长老,我……”
“对不起,对不起长老,是我没……我没控制好……”
他声线碎了般,以为是自己没控制好力量,才害得长老伤到了内里。
“银……银芝……”
长老强撑着气断断续续说,“你回,神界,帮……帮我,找银芝……”
“好,我去找,我现在就去找!”宸夙吊着胆,小心翼翼把长老扶起来,“我先送您回去,找冥医给您用药,您一定要等我,我很快回来!”
要塞南边有一片低丘山谷,守卫幽冥之门的冥兵军队就驻扎在此。宸夙匆忙把长老带回营地,即刻叫来军医。
虽说神祇与冥界人有别,这些冥界的药对长老起不了什么大用,更治不了根本,但总归聊胜于无。
·
转眼,冥界已至日暮黄昏。
宸夙带着从神界药阁找来的仙药银芝匆匆赶回来,刚跑进山洞,却见长老床边竟赫然站着个红衣女子——
她俯身在长老旁边,两手在身前窸窸窣窣的,不知在对长老做什么。
可宸夙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这女子必是叛军派来杀害长老的细作。他当即一步上前,剑锋抵准了她后颈:
“你是谁,在这做什么?”
颈后一袭寒意把姑娘吓了一跳。
她倒抽口气缓缓转过身,却见寒光凛冽的剑锋正直抵自己喉间,仿佛下一刻就会无情地穿喉而过夺走她性命。
她呼吸骤停,额角渗出涔涔冷汗。
宸夙上下打量了眼这姑娘,一袭艳艳红衣与外面十里彼岸花海同色,肩后三千青丝如墨染,面若冰玉,姿容姣好,生得倒如出水芙蓉般清纯无瑕。
尤其是她这双眼睛,像氤氲雾气笼罩下倒映着星光月影的镜湖。
“宸夙,你……不认得我了?”
姑娘弱弱开口,这双让宸夙目光为之停留的眼眸里,此刻竟透出些委屈。
宸夙心脏怦然一颤。
他分明从未在旁人脸上见过这种表情,甚至对姑娘此刻这番反应完全没概念。可他莫名觉得压抑难受,觉得是自己又做错了事、对不起了谁。
他定定站着,注视着姑娘盈盈泛光的眼睛,毫无意识地放下了剑。
敌意烟消云散,他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挖空脑海竭力去想,去搜罗着自己印象里这个红衣女子的影子——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那就一定是他忘了。
“对不起,我……我记不清了。”
他声音很低很弱,犯了错的小孩子似的,甚至不敢抬头跟姑娘对视。
姑娘扑哧一笑。
“你这什么反应,你怕什么呀?”她哭笑不得瞧着宸夙,“忘了就忘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这样嘛。”
闻言,宸夙才讷讷抬起头。
从他刚诞生起,长老就告诉他,他跟其他神祇不一样,别人可以犯错但他不能,别人犯了错可以被原谅但他不行,他必须掏空一切倾尽所有去认错去补偿去忏悔,只有这样他才能活。
向来,只要是他的错,无论大小不管后果,在别人眼里永远都是死罪。
他没有资格去怀疑别人对他那些指责和审判的虚实真假,无论如何他都只能认错,不能反驳。
一万年。
没有一天他不是提心吊胆。
有些时候,他真的不想再这样委曲求全,窒息般地苟活于世了。可每每想到长老曾经不知为他付出了多少才保下他,他又不愿辜负长老一番苦心。
“好啦好啦。”
姑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是被你救回来那朵彼岸花呀,这十几天你日日给我喂灵露,你真不记得啦?”
宸夙恍然愣住。
这……这就是他日日用灵露,灌溉的那株忘川河边的那株彼岸花?
留在东域驻守要塞这些天,他每日傍晚外出巡视都会路过忘川河畔,经过那朵凋零的彼岸花。
它和他一样,孤零零地不合于众。
许是瞧着她蔫蔫的样子,心里渐渐生出些朦朦胧胧的相怜相惜感,宸夙才想试着用自己的灵力滋养它——
都是孤独的灵魂,与同类格格不入,如果它能活下去的话,他便也能。
“可你,你怎么……”
一朵花突然变成了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宸夙不可思议地上下观察着她,一时惊呆得说不出话。
“你的灵力帮我塑了肉身血脉,”姑娘提起艳红裙摆,高兴地原地转了一圈,“我当然就带着我的灵魂化身成人,不用再被束缚在一朵花里喽!”
看她如此激动,宸夙也只能配合地干笑着点点头,虽然他还没反应过来。
“来来来你过来,你先把你这什么……灵芝,先放下。”
姑娘一把拉过宸夙胳膊,将他拉到长老床边,像刚才一样俯下身,继续在长老神翼上的伤处略微施法:
“我跟你讲,这老爷爷中的毒叫夜魅,我们冥界特别古老的一种奇毒!你这神界的灵丹仙药看着也能用,但见效慢,还不如我直接把毒引出来呢。”
“你能引出来?”宸夙微惊。
“当然能,你可别小看我们彼岸花妖的本事。”姑娘信誓旦旦道。
片刻后,见长老神翼上被毒沁出的如网般的黑色条纹的确在渐渐变淡、消退,宸夙松了口气。
“对了宸夙,”姑娘突然问,“我听说,神界现如今在编的有十位神祇,各自叫什么名字,是什么神格我都知道。但那里面……好像没有你诶?”
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