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内,纱幔轻垂,香雾袅袅。
鎏金榻上的美人以手支颐,一袭红纱半遮半掩,曼妙旖旎。
“本座的时间金贵得很。” 夙红绡慵懒吸入一口烟,吐出绵长绯雾,“玉尘君不妨开门见山,想聊些什么?”
沈君珩弹落剑上薄薄香灰,垂眸道:“晚辈斗胆问宗主,情为何物?”
帐边铃声骤停,夙红绡先是怔住,继而笑得钗横鬓乱。
“怎地这般正经问情爱之事?”她忽的贴近,染着丹蔻的指尖绕过一缕青丝,尾音上扬,“莫不是想让奴家,亲自教你?”
沈君珩神色未变,只淡淡道:“宗主说笑了。”
美人红袖一拂,纤指微抬,轻轻挑起他的下颌。
“情爱?”她低笑一声,嗓音靡靡,却透着讥诮,“你可知人身上这些凡俗之欲,不过一副合欢宗的‘醉梦散’便能催生。若想要,便去取,嗯?”
“玉尘君这般问。”她指尖在他唇畔流连,吐息如兰,“莫非,心有所系?”
沈君珩微微侧首,避开她的触碰,忽道:“天机阁闻前辈曾言,修道之人,当以苍生为念,不可耽于私情。”
“闻不悔?”夙红绡嗤笑一声,随手执起案上玉杯,浅啜一口,眼波流转间尽是轻蔑,“一个枯守清规的老朽,能懂什么风月?”
“他可知情动时神魂俱焚的滋味?可尝过欲海沉沦的欢愉?”
“若他上过我的榻,怕是连‘苍生’二字,都要抛诸脑后了。”
夙红绡戏谑地睨着沈君珩,“怎么,你以为,这仙门正道离了你便不转了?”
“天地悠悠,万载如常——少了个沈君珩,难不成这九州便要倾覆?”
她烟杆轻点,一缕暗香浮动,嗔笑:“玉~尘~君~~~”
沈君珩平静抬眸。
“快活一日是一日,何必自缚枷锁?什么道义,什么责任,与你我何干?”
“妾身我啊~~~”夙红绡露出凝脂般的肩颈,倾身贴近:“只图自己痛快。”
话音未落,她已慵懒舒展腰肢,红纱翩然委地。
只见大片殷红的曼殊沙华自腰窝蔓延至肩胛,如血染业火缠绕雪色山峦。
她指尖一勾,帐幔垂落。
“春宵苦短。”她嗓音低哑,带着几分蛊惑。
夙红绡媚眼如丝,吐字缠绵,“玉尘君,可曾尝过~~~云雨之欢?”
指尖顺着他的衣襟缓缓下滑,“喜欢何种姿势?妾身在上,或在下,都随你。”
沈君珩神色未变,只淡淡摇头:“未曾。”
她轻笑一声,幽兰吐息拂过他微凉的耳垂:“那~~~可曾与人唇齿相亲?”
此问一出,竟见玉尘君的耳廓倏地染上一抹薄红。
长睫微颤,似在追忆什么。
夙红绡见状,忽地笑出声来,“哦?”
她红唇微扬,带着馥郁的暗香朝他唇角贴近——
铮!
一道凛冽剑光骤然破空,擦着她颈侧划过。
“你!”夙红绡旋身后撤,广袖翻飞间露出惊色:“中了我的‘朱颜酩’,为何还能运功!”
沈君珩并指收剑,躬身歉意一笑:“惭愧,晚辈临行前,曾向苏谷主求了几枚玉壶清心丹。”
夙红绡眼角一抽。
“今日承蒙宗主指点,晚辈告辞。”沈君珩说罢拱手一礼,转身踏出殿门。
“玉尘君——”
夙红绡慵懒地倚着朱漆殿柱,红唇微启:
“你就不好奇……自己心底藏着谁?”
沈君珩脚步一顿。
她低笑一声,广袖轻扬,一枚莹润丹药自袖中滑入掌心。
那丹丸通体剔透,内蕴紫气氤氲,散出一股幽异暗香,竟引得殿中烛火都为之一颤。
“此物名唤‘幻心丹’。”她指尖轻捻丹丸,紫芒流转间映得她眉眼愈发妖冶,“服下它,你便能看清心底最深处,究竟映着谁的面容。”
沈君珩一怔。
青云问道大会落幕后,萧寒曲邀请沈君珩暂住,对其宗门弟子指点一二。
沈君珩念及自己确需休整、巩固修为,加之对吹雪剑宗的剑道传承亦有兴趣,便颔首应下:“如此,便叨扰仙尊了。”
这日晨霜未晞,霜月仙尊萧寒曲已踏雪而来。
她素手按剑,眸若寒星,径自截住正要出门的沈君珩。
“玉尘君,陪我试剑。”
四字掷地,剑气已起。
初时,沈君珩只道这位名震北域的仙尊冷若冰霜,难以亲近。然几番剑锋交错间,却窥见那霜雪之姿下,藏着一颗赤子之心。
听闻萧寒曲每年凛冬必亲赴极北苦寒之地,为凡人送去灵粮暖裘;曾独战雪原狼妖三日三夜,又耗损真元为村落布下护阵。
剑道苍生,在她心中原是一体。
修真界近来风波诡谲,修士失魂之事频发,各派人心浮动。
陆清晏的传讯玉简总如期而至,邀沈君珩共商对策。
故地重游如揭痂下旧伤。
踏进凌霄剑宗山门,青石阶上落叶簌簌,竟无端生出几分陌生。
那些以“王行之”之名在此蛰伏的岁月,那些阴雨连绵般的折辱,早已被尘封在记忆最晦暗的角落。
陆清晏依旧一袭鹤纹云裳,玉冠束发,他推过一盏雪芽清茶,面色平静如初。
“天机阁最新推演,九曜宗恐涉此事。”他轻叩案几,声音清越疏离,“君珩若得线索,还望不吝相告。”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关切有之,防备亦存。
沈君珩接过茶盏,青瓷触手生凉。
比起萧寒曲在雪原中随手递来的烈酒,眼前这盏精心烹制的清茶,反倒品不出半分温度。
他垂眸望着茶汤中自己破碎的倒影,轻声道:“掌门挂心了。”
“若有进展,弟子定会告知。”
再说到,自玉尘君声名鹊起后,每日递至霜鳞海阙的婚书如雪片纷飞。
各派仙子、世家贵女,甚至隐世大族的嫡传弟子,皆以重礼相聘。海底龙宫的珊瑚案几上,鎏金婚帖已堆叠成小山,惹得萧寒曲头疼。
这日沈君珩论剑归来,尚未踏入宫门,便见数十修士手捧玉简静候。见他白衣翩然而至,众人顿时骚动。
“沈真人!家师愿以三座灵脉为聘!”
“玉尘君请看,这是我族传承千年的双修秘典!”
“……”
沈君珩无奈一笑,拱手道:“诸君美意,沈某心领。”
声音不重,却似寒泉击玉,霎时压下所有喧嚷。
这几日,他的心思越辨越明,不欲再踌躇不前。
只见玉尘君轻抚指间赤戒,眸中泛起罕见的温柔。
“我已心有所属。”
人群骤然寂静。
站在回廊阴影处的谢云深猛然攥紧玉笛,他垂眸掩去眼底波澜,却掩不住指节泛白。
是夜,海底龙宫月色如水,灯火阑珊。
沈君珩正欲躺下,忽闻一曲《凤求凰》破窗而入,那笛声缠绵悱恻,每个转音都似在叩问心门。
推门便见谢云深倚柱而立。
远处涛声翻涌,那道孤影拉得极长,似一叶脆弱扁舟。
曲终,沈君珩闭了闭眼。
谢云深对他的情谊,曾经再疑虑、如今也已明了,但他却无法回应。
沈君珩缓步上前将人拥入怀中,指尖在对方掌心缓缓书写几字。
谢云深苦笑,无声。
翌日破晓,谢云深已踏上归途。
沈君珩望着天际渐远的青鸾,心中微涩,却也只能轻叹一声。
谢云深离去不过半日,沈君珩尚淡淡惆怅,忽见漫天桃花纷扬如雨。
一袭粉衣踏着落英翩然而至,正是那灼华仙尊花无情,面上带着三分醉意三分嗔意,开口便斥:“迟迟不归谷,好个没良心的小徒弟!”
手中半截桃枝直指沈君珩鼻尖,骂道:“玉尘君如今名动九州,倒把最疼你的师尊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沈君珩怔然,随即失笑:“师父当年不是说非死不得……”
“住嘴!” 花无情突然用桃枝戳入他的嘴中,枝头瞬间“砰砰砰”开满桃花,让沈君珩开口不得。
见徒弟吃瘪,花无情心中顺畅几分。
“为师那是在考验你道心!谁让你当真百年不归?”
“……”
哗啦——
三坛缠着红绸的玉醴突然拦在面前。
沈君珩眼角带笑,单手托着酒坛,另一手还保持着扯开储物袋的姿势。坛口泥封微裂,正是花无情惦记了三百年的西昆仑秘酿。
“……”
桃枝突然软软垂下。
花无情一把抢过酒坛,乐呵呵揉了几下徒弟的脑袋:“算你有心,这回便饶了你。”
“别的还有么?都拿出来孝敬为师!”
等到想要找花无情论剑的萧寒曲闻讯而来时,他早已化作漫天桃瓣消散于风中。
灼华仙尊并未如众人所想折返桃源,而是提着酒坛踏云南下。待得桃花香散尽,他已立于绝情崖。
此处云海翻腾,罡风猎猎,恰似当年故人纵马狂歌时卷起的衣袂。
崖边无名孤亭依旧,却见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亭下,石桌上摆着一坛泛着药香的“青茗情”。
三只空置的白瓷杯。
杯盏光洁如新,杯底不见半点酒渍——苏砚青果然如这些年一般,依旧滴酒未沾。
花无情忽然低笑出声,懒洋洋坐下,抬手拍开酒坛泥封。
“阿青啊阿青。”清澄酒液倾入杯中,飘散的气味辛辣苦涩,“年年备酒却不饮,你这医仙当得忒没意思。”
花无情仰首饮尽,酒意上涌,又接连饮下数杯。
恍惚间似见当年,慕风茗拍案大笑,苏砚青扶额轻叹,而自己正将偷换的烈酒推至二人面前。
“啧,砚青酿的酒就是一绝!”
“慕小犬,敢不敢再饮三坛?”
“花狐狸,你上回输掉的赌注可还没兑,别想着抵赖!”
“……”
山风骤急,吹散杯中残影。
花无情独自斟满三杯,忽然将其中一盏泼向崖外云海,低声道:
“风茗,欠你的酒且等来世再讨罢。”
忽闻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花无情头也不回。
“花师兄,别来无恙。”陆清晏拱手一礼,声音清冷如霜。
花无情懒懒回眸,倚着斑驳亭柱笑道:“清晏你来得正好,这‘青茗情’还剩不少,不如共饮一杯?”
陆清晏目光扫过石桌上的酒坛,摇头道:“今日是师兄忌辰,不便饮酒。”
花无情颔首应是,手中续杯不停。
两人寒暄数语,亭中气氛却渐渐凝滞。
“花师兄近来屡次缺席仙盟会议,”陆清晏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可是因不愿见到陆某?见了陆某——便会想起慕师兄?”
花无情把玩着手中酒盏,闻言挑眉一笑:“清晏多虑了。我只是厌烦那些繁文缛节,与你何干?”
陆清晏并未言语。
片刻又道:“近来修真界盛传,说沈君珩乃慕师兄转世——二人皆是百年难遇的剑道奇才。不知花师兄以为如何?”
“嗯哼。。。嗯哼。。。”花无情趴在石桌上嗤笑起来,似乎已醉,“阿珩是阿珩,风茗是风茗。一个恣意如风,一个温润似玉,岂能混为一谈?怕是那些闲人,连他二人剑招都分不清。”
山风骤起,吹动两人衣袍。
陆清晏盯着花无情沉默良久,忽然道:“君珩锋芒太露,恐招祸端。修真界近来并不太平,花师兄作为师尊,还当多加提防……”
话未说完,花无情便打断道:“阿珩早已不是当年你捡回来的那个王行之。清晏,若你真关心他。”
他眉眼弯弯,笑意却未达眼底,“何不直接去寻他?你去当面同阿珩说,在我这儿兜什么圈子?”
说罢,花无情抱起宝贝酒坛,拂袖起身:“清晏,仙门重担虽重,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他身子踉跄,但瞬息间便化作一道粉色流光消失在云海之中,唯有余音传来:“风茗若在,定不愿你活得这般辛苦……”
陆清晏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