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这样的答案,文鸢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双手环抱住自己,瘦削的身板慢慢蜷缩在椅子里。
半晌过去,文鸢才腾出一只手抹了一把脸,深深吐出一口气,几根发丝散落下来,遮挡住她的眼睛。
“妈。”文鸢红着眼眶强撑出一丝笑,看着文兰:“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别瞒着我。”
不要隐瞒我,不要利用我,不要背叛我,不要收回你对我的爱,那是我无法承受的代价。
文兰起身,轻轻拍了拍文鸢的头顶,很久以后才说:“不会的,我向你保证。”
虽然文兰这样说,但她们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关于三十三年前那场差点让文兰丧命,又改变了她整个职业生涯的追杀任务,一定还有这某些隐情。
文鸢带着疑惑来到诺兰星,见过文兰后也没有完全解决,夜幕降临,她不打算赶夜路,准备在诺兰星休息一夜。
文鸢让于微自由活动,给她点时间去医院看望蒋厂长,自己躺在机甲休息室的小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失眠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文鸢干脆在附近找便利店买了点水果,自己靠着导航找到了蒋厂长住院的地方。
“咚咚”两声,病房的门被打开,开门的人是于微的双胞胎姐姐——于潇。
于潇愣了一下,马上侧身让文鸢进来,文鸢打量一圈四周,没看见于微。
“我来探望一下蒋厂长,”文鸢把手里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于微呢?”
于潇:“她去楼下打热水,一会儿就回来了。”
文鸢点点头,她和于潇不算熟悉,唯一的交流还是当初在太空垃圾处理场排查污染源的时候,现在病房内除了昏迷的蒋厂长,就只剩下她们两个,面对面坐着,十分尴尬。
如果对面只是一个陌生人,文鸢也不至于觉得尴尬,问题就是,于潇是于微的亲姐姐,血缘加法律双重意义上最亲近的人,而她用一张征召令就把人家的妹妹拐走了,还是去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卖命。这多少是有些心虚的。
文鸢脸上礼貌的笑中带着点微妙的尴尬:“蒋厂长的医疗费用你们不用担心,太空兵每年的医疗额度可以给家属使用。你要是还有其他生活上困难的话,也可以和我提,能办到的我肯定会尽全力。”
于潇目光转移,看了一眼病床上昏迷不醒,全身皮肤多处溃烂的蒋厂长:“文主任,我和于微都是孤儿,对父母唯一的一点记忆,就是三岁那年被送进逃生舱,在太空里飘了好几个月,是蒋姨捡到我们,把我们养大。”
“在太空垃圾场建立之前,她是村里唯一的工程师,她帮人维修机甲,挣的钱足够她过上比现在好得多的生活。可她却选择用自己的积蓄开了厂子,想给村里人多提供一些工作机会,让大家的日子都好起来。”
文鸢转头看着病床上的蒋厂长,就在一个月前,蒋厂长还每天坚持不懈的拎着那只掉漆的手提包来和她磨复工申请,那个时候她们谁都不知,仅仅是一个月的时间,能让一切都翻天覆地。”
“我很抱歉。”文鸢放轻语气:“第三星系政府没能让这里的人们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这是每一位管理者的失职。”
“没什么可道歉的。你只是做了你职责内该做的,不是你的错,”于潇苦笑一声,讽刺的说:“要是高层也有你这样的责任心就好了,第三星系也不至于几十年如一日的在贫穷中挣扎。”
文鸢不说话了,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安慰于潇,就在她有些坐立难安的时候,于潇抬起头看着她,像是纠结了好久后才开口:“文主任,你听说过基因改编吗?”
这个敏感词汇瞬间触碰到了文鸢心里那根弦,她警惕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于潇。
“别紧张,文主任,我并不是什么计划着要毁灭世界的疯狂科学家,专业不对口。”于潇摊手解释:“我只是一个励志把诺兰星图书馆都看一遍的热心市民,而图书馆里面的藏书大概几十年都没更新过,外面明令禁止的基因改编相关专业书就明晃晃的摆在书架上。”
文鸢脸上的微笑一滞,心中大骂图书馆的管理人员拿钱不干活,竟然能出这种低级错误。
于潇继续说:“我这人没什么理想,就希望我的亲人能平安。我想救蒋姨,如果医院没办法,我就自己想。正规渠道做不到的事,我哪怕违抗法律也要试试。”
文鸢半晌没说话,扶了扶眼镜,真诚的看着于潇:“其实你可以不告诉我这些,我会暂时假装瞎子,对你不危害他人的违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文主任,”于潇打断文鸢,直截了当的说:“你能给我一段基因吗?”
“……”
文鸢脸上强撑着的礼貌假笑再也维持不住了,在目前体外培育技术极其发达的星际时代,个人基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轻易把自己的基因交出去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一旦泄露,保不齐明天世界上就会有另外一个克隆人被制造出来。
更别提文鸢是唯一一个天生精神力低下还活到成年的“奇迹”,她的基因早就被联盟的那群科学家反复研究几十年了。
文鸢:“你知道我的基因属于联盟科学院的一级机密吗?”
“刚知道,”于潇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文鸢:“所以你能给吗?三十三年前文兰将军的基因污染在你出生后就痊愈了,而文家几代人都有极高的精神力水平,偏偏只有你是例外。你的基因一定经历了某种变异,或许这就是治疗基因污染的关键!”
于潇继续说:“目前第三星系基因污染的病人有成千上万,如果能找出治疗方法,就能拯救这些人的生命!文主任,你不想救救他们吗?”
听着于潇这距离疯狂科学家并不远的言论,文鸢皱着眉头果断拒绝。
“我理解你的心情,同情你的遭遇,但想要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内从我的基因中找到治疗基因污染的方法,我不仅主观上不支持,客观上也几乎不可能成功。”
文鸢把衬衫袖口解开,袖子卷上去,莹白的手臂内侧残留着一片陈旧的针孔疤痕,数都数不清。
“联盟科学院抽过我几千管血,花了几十年想要研究我的基因,最终都是一无所获。”
文鸢放下袖子,双手摊在膝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于潇还想再说什么争取一下,恰好这个时候病房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于微拎着两个暖水壶进来。
“姐,我把水接满了……文文文文主任!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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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基因的事,文鸢和于潇都很默契的没有向于微透露,于潇晚上还要开出租飞行器挣钱,就留下于微和文鸢两个人在医院。
病房本来是双人的,蒋厂长睡一个,隔壁床正好没人住,于微贴心的铺了新床单,对文鸢做了个请的手势:“文主任,你休息吧,我守夜。”
“在医院守什么夜?”文鸢摆摆手:“你抓紧时间睡觉,明天六点准时出发,你是驾驶员,不能疲劳驾驶。”
互相谦让的结果,就是两人最终一起躺在狭窄的单人病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
这是文鸢第一次和别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身体僵硬,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不自在,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就应该坚持坐在椅子上陪床的,也不至于现在连动一下都不敢,生怕和身边的于微产生肢体接触。
她试探着想翻个身,用后背对着于微,但两人裹着同一条被子,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彼此,她稍微一动,就听见于微的声音。
“文鸢,你是不是冷了?”于微半睡半醒间,把被子往文鸢那边推了推,甚至伸出一只胳膊揽过文鸢的肩头,给她掖了掖被子,顺手拍抚两下:“快睡吧。”
文鸢仅存的一丝睡意这下彻底没了,她伸出一只手,想把于微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但怕把于微吵醒,伸到一半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不上不下。
就在文鸢犹豫的几秒内,于微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缓慢,轻轻靠着文鸢睡着了。
白天的于微总是活泼开朗,大大咧咧,有的时候甚至有些没心没肺,但深夜熟睡的于微却罕见的皱起眉头,似乎是做了个噩梦。
文鸢悬在半空中的手终究是落在于微头顶,手掌轻柔抚过于微带着自来卷的短发,顺带着抚平皱着的眉头。
“睡眠质量真好。”文鸢轻声自言自语。
在黑暗中,文鸢耳边除了医疗器械发出的轻微声响,就只剩下于微的呼吸声,白日里因为上下级关系而产生的些许距离感在此刻也荡然无存。
她们不再是商业办事处主任与出租飞行器司机,不再是长官与亲卫,只是文鸢和于微。
文鸢盯着于微,黑夜模糊了她的面容,但也让文鸢有机会可以毫不掩饰的仔细描摹于微的面庞。
于微的五官柔和,圆圆的眼睛,浓密的眉毛,带着自来卷乱蓬蓬的头发,再加上她平时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这一切组合在一起真是该死的可爱。
困意袭来,文鸢闭上眼睛,心里萌生出一个奇怪又大胆的想法。
这么可爱的人,她真想让于微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永远笑容满面,永远活泼纯真,不用经历生离死别的折磨,也不用忍受名利金钱的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