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手腕上传来剧烈的震动，文鸢从梦中惊醒，皱着眉头看着来电显示上的于微两个大字，轻叹一口气后还是连接了通讯。

“喂？什么事？”

通讯那边的声音很嘈杂，不断的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于微的声音没有了往常的兴奋，声线颤抖：“文鸢，你有认识的医生吗？我的家人伤的很重，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于微拿着通讯的手还在轻微的颤抖，在她面前的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女人，女人双眼紧闭，神情痛苦，精神力正在飞速流逝，全身上下没有伤口，但身上的皮肤却在泛红发肿。

于微手足无措的看着床上的女人，她不敢触碰女人，因为轻微的触碰都会导致皮肤脱落，露出狰狞的伤口。

她心急如焚又十分忐忑的等待着通讯对面文鸢的回应，几秒的时间在她眼中就像是几年这样长。

终于，通讯那头传来文鸢的声音。

“地址发来，我带医生过去。”

——————

不到半个小时，文鸢就敲响了于微家的房门，于微打开门，发现除了文鸢以外，还站着好几个人。

文鸢面色惨白，走进屋内先找了个椅子坐下，拧开一管精神力补剂仰头灌进嘴里。

在她身后，几个医护人员带着急救仪器鱼贯而入，直奔昏迷在床上的中年女人。

本来就不大的屋子瞬间被挤满了，医护人员忙着架设仪器，采取急救措施，于微插不上手，被挤了出来。

文鸢喝了补剂，脸色好了一些，冲着于微招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于微看着屋内忙碌的医生，慌乱的心终于定下来，她在文鸢身边坐下来，疲惫的笑笑：“谢谢你，文鸢，今天晚上真是麻烦你。我刚收工回家，就发现大姨被村里人送回来，他们说，她是在厂子里突然晕倒的，一直醒不过来，我本来想带她去医院，但附近的医院晚上都没有医生值班，说让我们等到白天再来。可大姨的精神力一直流失，我担心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就熬不过今晚了……”

眼看于微说着说着，搅在一起的双手又开始发抖，文鸢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她把自己的一只手搭上于微的手臂，安抚她：“别担心，先等医生检查完情况，我们再商量看怎么办。”

于微转过头，对上文鸢的视线，那双漂亮的浅棕色眼睛也正看着她，眼神中带着让人安心的信任感。

文鸢的镇定感染了于微，她深呼吸两口，把心中的担忧强压下去一些，继续小声说：“我姐前两天接了个维修的活，现在还在隔壁星球没赶回来，我除了村里人谁都不认识，我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你，所以才半夜给你发通讯……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文鸢，谢谢你。”

文鸢轻叹了一口气，她刚才进村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村子处于诺兰星上的一个偏僻角落，土地贫瘠，发展落后，村子周围到处都是太空垃圾，就连村民们住的房子也大多是用太空垃圾拆卸拼凑出来的。

这也是第三星系大多数平民的生存现状，整个星系能居住在城市里，享受科技成果的人口数量不到百分之十。

于微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刚离开学校不久，没有社会经验，在她的日常交际圈里，文鸢这样能在政府部门任职的人，就已经算是“大官”了。

文鸢知道自己是于微在情急之下的选择，而且这件事又事关人命，她理解于微的心情，只是摆了摆手：“没事，你别放在心上，我向来睡眠浅。”

话虽是这么说，但文鸢在深夜把一群医生和医疗仪器打包搬到这个偏僻小村子里面，还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她刚接到于微的通讯，就给克莱尔发了信息。

老天爷，这可是凌晨两点，克莱尔被文鸢的信息吵醒，看到对方要医生，还以为是文鸢自己出了什么紧急状况，鞋都没穿，就跑到星舰上挨个敲门叫醒随行的军医，顺便打包了星舰上配套齐全的医疗设备。

当知道文鸢要医生是为了深夜给别人帮忙之后，向来教养极好，随时保持得体笑容的财务特使克莱尔脸上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在和文鸢的视频通讯里说出了人生第一句脏话：“他爹的！那些夜间值班的急诊医生都死绝了吗！这是星际时代能发生的事？！”

文鸢当时正驾驶着飞行器往于微家赶，听了这话，一边忍着精神力不足带来的头晕恶心，一边冷笑着回应克莱尔：“据我所知，第三星系政府上一次给夜班医生发放额外补贴还是五十年前。尊敬的财务特使先生，你有时间发火，还不如解决一下第三星系紧张的医疗预算问题。”

当然，于微并不知道，文鸢看似轻而易举的在半个小时内将一整个医疗团队送来偏僻小村子的背后，还有这么复杂的一段故事，她只觉得文鸢厉害，特别特别的厉害。

在等待医生检查结束的时候，于微一直紧紧拉着文鸢的衣袖，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只能抓住唯一的依靠。

文鸢默许了于微这样有点过分的举动，甚至还伸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慰。

等待的时间度秒如年，过了大概十分钟，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终于从房间内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个虚拟屏，走到文鸢面前。

“病人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

于微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医生医生，我姨现在没事了？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位是家属吧？病人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仍然需要持续观察。病人多脏器出血，皮肤溶解，免疫系统几乎已经瘫痪，最关键的是，病人的精神力还在源源不断的流失，我们只能采取不断输送补剂的方式维持。至于病因……”

医生转向文鸢：“影响精神力的因素有很多，但正常人类的精神力水平应在百分之三十到六十，我查询了病人的医疗记录，病人并没有精神力低下的病史。现在这种精神力快速流失的现象十分危险，我们怀疑，可能是出现了原因不明的基因污染。”

基因污染。

于微并不能理解这个词代表着什么，只能转过头看着文鸢，但此时文鸢的脸色却沉了下来，神情严肃。

“医生，现在能确认基因污染的来源吗？”

医生摇头：“只能确定是接触性污染，病人应该是在日常生活中触碰了某些污染源，导致基因序列出现变异，最终导致了目前的状况。”

接触性污染，也就意味着必须与污染源产生触碰才会被污染，接触躺在床上的病人并不会被污染，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文鸢暂时松了一口气，她是天生的精神力低下患者，这其实就是一种基因变异，而基因变异是难以改变的。

人类进入星际时代后，曾经试图发展基因改编技术，在胚胎繁育阶段就对胚胎的基因序列进行改编，从而创造出身体素质更强，智力更高的“新人类”。

但是不断的研究结果证明，被人为创造出来的“新人类”并不能为联盟发展作出贡献，而是成为了试图颠覆联盟的疯狂群体。

基因作为人类体内的绝对密码，并不是人们能够依靠科技随意改编的，人们虽然已经掌握了基因编辑的技术，但基因改编的结果并不可控。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文鸢患有精神力低下，这种疾病就是一段基因序列的变异，联盟现有的医疗技术可以将这段变异基因摘除，但谁也无法预测，摘除基因后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文鸢有可能会从此拥有正常的精神力水平，变成一个健康的正常人，但也有可能引起基因序列的完全崩溃，以极其凄惨的形式死去。

上面两种还是可预测的结果，由于基因变异的随机性，还有更多不可预测的结果，一个“患者”经历过基因改编后，很可能变成一个“怪物”。

因为这样不可控的可怕结果，基因改编技术早就被联盟明令禁止。

即使已经到了星际时代，人类依旧需要保持对自然生命的敬畏之心，基因改编永远是无法触碰的禁区。

如果说基因改编是人为的灾难，那基因污染就是可怕的天灾。

于微虽然不懂什么是基因污染，但她看见医生和文鸢沉重的脸色，就知道事情大概很严重。

她心情忐忑，轻声问:“那，那基因污染有办法治好吗？”

医生还在试图组织语言，委婉一些的告知真相，但文鸢已经先一步开口:“基因污染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性。”

这句冰冷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到于微头上，她愣了一瞬，眼泪刷的一下在眼眶中积蓄，她咬紧了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急切的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几乎没有可能？那就说明还有被治愈的个例对不对？”

文鸢的衣袖被于微紧紧拉着，她叹了口气，放缓语气:“的确有发生基因污染后还能被治愈的个例，但联盟成立两百多年，成功治愈的也就只有一个人。”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不能放弃！”

于微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干脆直接在文鸢面前跪了下来:“我三岁就被父母抛弃成了星际孤儿，是大姨捡到我，把我养大。求求你，文鸢，只要有一丝可能，我就不能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文鸢皱着眉头，想把于微拉起来，但她自己就是个脆皮，力气根本比不上于微，只能无奈的说:“你先站起来，好好说话。”

一旁的医生插话:“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延缓病人基因序列崩溃的速度，但这坚持不了太久。”

言下之意就是，继续治疗还是人道主义放弃，请尽快决定。

于微还在脚边跪着，文鸢没办法，只能蹲下身子，强行将她架起来站好，先劝她:“你尽快让你姐姐回来，你们两个一起商量商量。”

说完，文鸢转头看向医生:“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医生摇摇头，看着文鸢:“文鸢小姐，联盟历史上只有一个人在经受过严重的基因污染后幸存下来，但那一直是个无法用现有医学技术解释的奇迹。这件事您应该是最清楚的。”

说起这件事，文鸢也头疼，她对着医生摆摆手:“先不说那个，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污染源，以免更多人被污染。你先去通知克莱尔，让他上报联盟军部。我去看看病人的情况。”

接触性污染的患者并不具有传染性，所以文鸢可以不做防护措施就进入房间。

本就不大的房间已经完全被各种医疗仪器所占据，中件夹着一个小床，小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文鸢走近了，床上的人面色灰白，裸漏出来的皮肤红肿，有几处皮肤已经脱落，露出鲜红的血肉。

如果没有医疗仪器的维持，床上的人恐怕早就没命了。

文鸢胃里泛起一股酸涩的感觉，她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下意识想赶紧移开视线，不忍心再看。

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逝去，这种感觉很不好。

文鸢的视线落在房间角落的置物架上，那里放着一个手提包，看上去很旧了，上面的漆皮有些脱落，露出下面灰色的布面。

文鸢越看那个手提包，越觉得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还见过很多次。

她思索了两秒，突然愣住了，瞪大眼睛，冲到病床边，紧紧盯着病人的面庞。

这个遭受了基因污染命不久矣的病人不不是别人，就是为复工许可在办事处软磨硬泡许久的蒋厂长！

刚才隔着呼吸面罩，文鸢第差点没认出来，哪怕是现在认出来了，她也有些不敢置信。

明明前天还健健康康来商业办事处找过她，怎么突然一下就这样了？

文鸢心情复杂，她转身退出房间，冲到医生面前，咬牙切齿的说:“用一切办法延缓基因崩溃！所有费用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