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走到窗边停下,向下眺望,确认李空山正站在合欢树下等,而不是在门外偷听两人对话,这才放心地重新坐回去。
她关切地握住连翘的手,和蔼说道:“孩子,李空山这臭小子要是惹你生气了或者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也千万别忍着自个儿受委屈,你找奶奶,奶奶来帮你教训他。这小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别的不说,他那嘴啊是相当硬啊,就算是他做错了,也从来没见他主动低头服软过。”
“虽然这小子说的话啊,做的事啦,有时候执拗得挺让人无奈,但是他心不坏呐。这不,老婆子我听说你俩闹矛盾了,就赶紧过来看看,生怕你们俩彻底不理对方咯。”
老太太笑了笑,目光柔和不少,望向窗边,“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担心过头了。你俩好好的就行。”
她轻轻拍拍连翘的手,感慨良多。
连翘浅浅笑着,注视老太太,目光同样柔和:“没事的奶奶,我和李空山好好的,是我们让你操心了。”
“哎,哪里的话。”老太太笑着凑到连翘面前,一脸八卦,“孩子,那臭小子被我支出去了,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老实告诉奶奶,你对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感觉?”
连翘懵懵地抬头,火烧脸颊,霎时间滚烫不已,“奶奶……什……什么感觉?”
老太太热情洋溢,活跃跳脱得像个孩子,“就是——你喜不喜欢他呀?”
连翘有些害羞:“奶奶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我还不是想知道你们年轻人怎么想的。”老太太依旧轻轻地握住连翘的手,让她倍感温暖、安心。
“孩子,别慌,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直说也没关系。不过呐——”她又笑着凑到连翘耳边,乐呵呵开口:“我知道那小子对你肯定不简单,看你的眼神有多不一样,我都懂。”
老太太起身,说乡下家里还有别的事情,就不在这里打扰他们两个人了,连翘想留都留不住。
临走的时候,连翘问老太太愿不愿意搬来镇上和他们一起住,毕竟奶奶年纪大了,一个人在乡下的确不让人放心。
老太太想都不想,直接否决:“不来不来,乡下的空气好太多了,老婆子我就喜欢住乡下。以前那小子也劝过我无数次,我从来就没考虑过。”
她安抚连翘:“没关系,奶奶我身体硬朗着呢,大不了你们多回来看看我就是了。”
既然劝不了奶奶搬来镇上一起住,连翘说什么也要送奶奶回去。
合欢树下,李空山看着连翘挽着老太太手臂往外走,冷不丁开口问:“喂,你俩去哪儿?”
他寻思,这两人还真是不把他当人看了?在他面前经过,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俩人自顾自在那儿聊天,有说有笑。
连翘轻轻勾勒起嘴角,停下来对李空山说:“奶奶要回去了,我送她。”
“这就回去了?”
李空山两手放在衣服兜里,漫不经心走到老太太面前:“奶奶,我说你也走得太快了吧,晚饭都不吃就走啊。”
老太太心高气傲:“咋的?你还能管你奶奶了不成?”
李空山僵硬一笑,心里再不服也只能忍着,拔高语调,扬长声音,“哎哟,那自然是不敢的。”
……
玉米杆长得比人还高,立在乡间鹅卵石路面的两侧,一栋栋低矮瓦房拔地而起,晾在院坝里的棉麻衣裳随风飘扬。
衣裳皱皱巴巴的,有的衣裳背后还烂了一个洞。
太阳的余晖撒在地面,屋檐下阴阳线分界清晰可见,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挪动。
空气中弥漫着夏日的燥热和农作物成熟的味道。
连翘望着沿路紧锁的房子,心中充满疑惑,问:“奶奶,这些房子看上去很久没人住过了,这里的人呢?”
“都出去了,去外面了。”
老太太笑着,平和解释,“外面的世界更大更好,他们陆陆续续都走了,这里没几户人,大多数都是老年人,你要是看到这儿有几个像你这么大的年轻人啊,那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都走了啊……”连翘回头看了眼积满灰尘的门锁,似有心事,许是联想到了自己。
前面是一块小坡,连翘挽住老太太的手,说:“奶奶,你慢点儿走,我扶着你。”
“好好好。”
老太太慈爱地看着连翘,打从第一眼见到她,她就格外喜爱这个懂事乖巧的女孩。
“奶奶!当心!”
一户人家院子外种着的仙人掌疯狂生长,向外蔓延,犹如一棵树,支在半空中,叶片上锋利的锐刺清晰可见,若不是连翘及时拉住低头走路的老太太,这锐刺差点就刺进她的额头。
不过心急的连翘当时还是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护住,仙人掌的锐刺距离她的手背仅有一厘米。
“哎哟……”老太太担心不已,拉下连翘的手仔细打量,“还好没伤着,要是真伤着了,老婆子我真是良心不安呐。”
“奶奶,没这么严重。”连翘安抚她:“就是一仙人掌而已,就算真扎着了,也不严重,取出来就行,倒是你,可不能受这些。”
老太太眼里满是心疼,她气愤转身,说什么也要去找这家人理论一番。
院子里的朱红色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走出来一个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她端着水,哪怕注意到院子外有人,依旧抬起头望天,目中无人。
“让让啊,别不长眼睛。”
走到打开的栅栏边,她将盆子里的水用力往前一倒,若不是连翘拉着老太太退得及时,这水就全洒在她们二人身上了。
连翘气愤望着她:“你干什么,没看见这里有人吗?”
“看见了啊。”
妇人用右手手指勾住空空如也的盆子,若无其事:“我不是说了让开点吗,是你们自己不长眼睛。”
“你!”连翘更加气愤。
老太太撇嘴走到连翘面前,护住她:“徐老妇,我说你真是不要脸,连个孩子也欺负,你好意思吗你!”
“我欺负一个孩子?”
妇人笑了,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内心觉得荒谬不已。
她两手叉腰,死皮赖脸:“拜托,这个女的才是不要脸好吧,跑到一个男的家里去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给你孙子生孩子呢。”
“哦,对。”妇人继续高调讽刺道:“我都差点儿忘了,你孙子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不是在外面和一群不务正业的人鬼混,就是去派出所里蹲,这样的人你说能有什么出息?再过几年,无非成了社会的败类而已。”
“我不准你说我孙子坏话,更不准你说这孩子半句坏话!”
老太太环住连翘双臂,把她紧紧护在身后:“你别自己的儿媳妇生不出孩子,你抱不着孙子儿孙女儿,就在外面说别人的不是!我告诉你!我李家教出来的孩子从来都不是祸患!我们李家的孩子好着呢!就凭孝心,也比你那整天在外面喝酒,让你一个在地里种庄稼的妈倒贴钱的儿子强一百倍!”
妇人被揭短,直接黑了脸,不耐烦地看着老太太身后的连翘:“你孙子就是个祸患!败类!这个女的就是个贱人!小小年纪不学好,跟着一个男的鬼混,不要脸!下贱!搞不好哪天真整出一个孩子来!”
“你才不要脸!”
听到这妇人如此诋毁连翘,老太太的愤怒直接达到峰值。
换做别人,她可以再忍一忍,可是妇人骂到了连翘头上——这个无论风雨,总不辞艰辛走路到乡下来看她的女孩。
老太太忍不了。
她直接走上前去,夺走妇人手里勾住的盆子,一手给她盖脑壳上,又用力推了她一把,愤怒反骂道:“你个神经病!不长眼睛,心是黑的,看什么都是黑的,我诅咒你一辈子都抱不到孙子孙女儿!”
妇人步子踉跄,退了几步才站稳,她愤怒地去取下头上盖着的盆儿,想反推老太太一把。
一直低着头,垂下目光,连翘面不改色,她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斜对面支到路上的仙人掌,心中有了主意。
妇人走来,欲推老太太。
连翘走上前,挡在两人中间,浅浅笑着,扬起一抹笑,“阿姨,你何必跟我们一般见识。”
妇人气未消,把连翘推搡到一边,准备去推老太太。
可谁知,她在触碰到连翘手臂的那一瞬间,仙人掌的刺也直接扎进她的手掌心里。
这是连翘早已准备好的,待她一出手,就放在手臂上的。
妇人吃痛,退了回去,咬牙切齿,“你个恶毒的贱女人!”
连翘不理睬,走回去,继续心平气和地挽住老太太手臂,笑着说:“奶奶,我们回去吧。”
老太太应声,目光和蔼,“好。”
连翘回头,看着打量被扎了手的妇人,语调寡淡:“谁让你家仙人掌长路上了也不修剪一下,伤了路人怎么办?这是你应得的。”
那一刻,妇人猛然醒悟,这个看似柔柔弱弱、不爱说话的女孩其实一直都在伪装。
狠毒,才是她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