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来看你了。”
寒假来临,连翘提着东西到乡下奶奶的家里。
李空山和小海楼巩他们出去收债,今天走不开,便只能她自己一个人来。
“你这孩子,来就来,提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奶奶乐呵呵地迎连翘进屋。
早就得知她要来,老太太一大早便在屋子外候着,翘首以盼。
“哪有很多东西,这些很少的。”她笑着把东西放下,从口袋里翻翻找找,找到一个收音机。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连翘蹲在她身前。
“奶奶你看,听李空山说,你很喜欢听这些,我就找五金店的老板帮你修好了你最喜欢的这台,你看看,合不合适。”
“孩子,你太有心了。”
老太太两手捧着收音机,视若珍宝,收音机外壳洁净无瑕疵,像个新的一样。
之前连翘提出重新买一个的时候,老太太就不肯,哪怕这是坏的,也只要这台。
因为这是李空山的爷爷年轻时候送奶奶的。
爷爷走了,奶奶就把这台收音机当作宝贝,每天都听,放在房间里最显眼的地方,仿佛爷爷还陪在奶奶的身边一样。
奶奶握住连翘的手,她知道修好这台几乎快要报废的收音机有多不容易,“你肯定费了不少心思和功夫吧?”
“不存在的奶奶。小事一桩。”她依旧笑着,又从袋子里找来新鲜的水果削给她吃。
老太太不禁感叹,“你看你,每次到老太婆我这儿来都忙上忙下的,可惜我老了,不中用,都不能为你做什么。”
连翘反驳她:“奶奶,你这么想可不对,你把李空山抚养长大,就已经是天底下最最伟大的人了,现在你就该享福,别的什么都不用你担心。”
老太太腿脚不方便,柜子的高的地方不敢踩着凳子去清理,避免摔跤,每次连翘来的时候,便会包揽下这些大大小小的活儿。
她端详着停不下来非要去擦柜子的连翘,目光慈爱柔和,不知怎么,有那么一刹那,她忽然觉得连翘的背影格外熟悉。
借着擦柜子的间隙,连翘忍不住开口询问老太太自己心里的疑惑。
她犹豫了会儿,问道:“奶奶……之前我听她们说,李空山小时候因为没能救下一个小女孩,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说这事儿啊。”
老太太叹了口气,端详着前方的大门口,缓缓说道:“这小子小时候调皮,老是趁着我打晃眼儿的功夫翻出窗子溜到外面去,有一次,也不知怎么的,他淋着雨回来,全身湿透了,跟我说他遇到了一个有危险的小妹妹。他让这小妹妹躲起来,等到雨一停,他就去接她,帮她逃跑。”
“然后呢?”
对于这些,连翘全都记得,每个字,每句话她全都记得。
“可是这孩子一回来就发高烧,兴许是淋了雨的缘故,全身滚烫,自己都那儿样了,昏迷不醒,嘴里还嘀咕着什么‘我答应了她’之类的话。”
“我见他从床上爬起来,人都站不稳,还非要往外走,说要去带什么妹妹离开这里。我当他说梦话,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道我前脚刚去厨房,他就冒着大雨跑了出去。”
“这孩子还发着高烧呢,站都站不稳,我担心啊,也跟着追了出去,可是没有见着他说的什么妹妹啊,他那样子我至今都记得,脸色苍白,我愣是不敢让他在外面淋雨,直接把他带了回去。”
“我以为他在说梦话,哄他这妹妹已经被人平安送回家了,他问我是真的吗,下一秒,这孩子就体力不支,直接晕倒过去。”
“后来我把他送去医院,医生说,他发高烧还出去淋雨,差点连命都保不住,在医院输液输了整整两个礼拜。”
说起这件事,同样愧疚的还有老太太。
连翘放下抹布,脑子一片空白,她靠着柜子而站,仿佛老太太提起的一切都还在昨天,没有过去多久。
老太太叹息,低下头,“直到后来,这孩子老是在梦里说梦话,我才意识到,他提到的什么妹妹不是假的。他那天是真的要按约定去带她离开……”
连翘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来,她差点把这事儿忘了。
因为她一直都不愿意回想起这件事。
那是她非常难受且痛苦的一天,她差一点点就可以逃离出去,可是在那一天,她受到了巨大的欺骗。
-
十多年前的秋天。
一辆面包车驶入清流镇,卷起一地落叶和灰尘,在外人看来并无异样。
可这辆面包车里面却装着巨大的秘密。
避开人群和店铺,面包车半路没停过,一路往南边儿开,最后停在清流镇周边一栋偏僻的仓库里。
司机从驾驶座下来,早在仓库等候多时的男人拿着一沓厚厚的钞票走过去,“这是尾款,记住我说的话,不准走漏消息,否则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知道知道。”
司机点头哈腰,眼睛直勾勾盯着手里这一沓钞票,清点过后,他满意地回话:“这是自然了。如今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背叛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光头男人看了眼面包车,问:“人都在吧?对得上不?”
“对得上对得上!”
司机嬉皮笑脸,拍胸脯保证,“我办事你放心,一个都没落下。”
光头男人名叫齐磊,专门负责在清流镇转手这些拐卖来的儿童。
他趴到车窗前往里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朝仓库里喊道:“云姐,剩下的事儿交给你了,你把这些人带进去。”
“知道了。”
仓库的偏房里走出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人,她看上去年纪不算大,大概三十多岁,右边垂下厚厚的刘海挡住右侧脸的疤痕。
梁云走到两人面前停下,气度沉稳,“车子开过来没出什么状况吧?”
司机摇头:“没有。”
闻言,梁云走到面包车车门边,将车门打开。
里面的女孩因为害怕,全部躲在最角落里,缩着头,不敢看她一眼。
有的女孩脸颊上全是眼泪,但她们的嘴巴被麻布堵住,无法发出哭声。
梁云从她们的眼里看到了绝望和祈求,可她的眼神依旧很冷漠。
她把车门关上,面无表情,“行了,这里剩下的交给我,你们记住,明天晚上十一点,买主会到这边来要人,到时候你们给我把紧关,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们在做的事,不然……我们全都要掉脑袋。”
“云姐,你放一百个心。我做事,从不出差错。”齐磊扬言道。
她点点头,应允他们离开。
之后,面包车上的女孩便被她带出来,关进仓库里一间上锁的房间。
这里面,也有九岁的连翘。
她观察过了,这个房间密不透风,一扇窗户都没有,只有墙角处一个通风孔,如果想趁没人的时候逃出去,根本不可能。
周围的同龄女孩蜷缩在角落里,各个害怕不已,她们望着这间漆黑的房间,又害怕又想家,仿佛从她们被拐到这里来时,这辈子就注定要完了。
深夜,房间的门被打开,梁云进来给这些女孩送吃的。
她的目光像寒冰一样散发寒气,不近人情。
已经几天没吃饭了,所有的女孩都凑上来翘首以盼,唯独连翘一个人坐在原地不动。
梁云解开捆住她们的手的麻绳,当所有人都开始狼吞虎咽,她走到一动不动的连翘面前,问:“你打算把自己饿死?”
连翘沉默了一会儿,想好怎么说以后,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女人。
“你不是坏人,你可以放我们走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
女孩的手被捆在身后,没有解开,但她依旧继续往下说。
“那个光头男在外面喊你的时候,你是从后门进来绕到偏房的,我还听到了翻墙落地的声音,很轻,光头在和司机说话没注意,但我注意到了。”
小女孩盯着她,“这个地方很隐蔽,周围全是荒山野岭,你打开车门数人,等光头他们离开后,还朝墙头比了一个‘九’的手势。阿姨,你在往外秘密送情报对不对?”
“如果你是好人的话,你为什么不放我们走呢?”
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光,方才的冰冷和严肃消失殆尽,饶有趣味地盯着小女孩。
“小朋友,告诉阿姨,你今年几岁?”
女孩的声音糯糯的,虽然有所提防,但还是实话实说。
“九岁。”
梁云温和笑了下,“和我儿子差不多大,他只比你年长一岁。”
“你的儿子在哪里?如果他知道你在外面帮坏人做事情,你不怕他讨厌你吗?”
梁云握住连翘的肩,“小朋友,有些事情,即便是大人也无可奈何,阿姨愧对自己的儿子。你很聪明,明天晚上,他们会把你们还没被买走的人运去下一个据点,你的家在哪里?还记得吗?”
女孩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们坐了好久好久的车,身上脏脏的,已经好久没有吃饭了。”
“那你答应阿姨一个要求好不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阿姨的秘密,等明天晚上一过,阿姨就有办法送你们回家。”
“真的?”
女孩盯着右脸被烫伤的女人,若有所思,“好吧,我相信你。可是不是你说明晚就有人来买我们?”
“这是阿姨说的没错。但阿姨也有办法让他们来不了,所以,明晚过后,阿姨保住你们全都能平安回家,好不好?”
女孩点点头。
虽然她讨厌把她拐走的每一个坏人,但她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第二天晚上。
事情有变。
原本约定好买卖时间,可迟迟却不见买主上门。
出去打探消息的齐磊跑回来说:“我们的行动暴露了,那些买主被警察控制,一个都来不了。”
“tmd。”
负责这次交易的贲诸震怒,拍桌站起,拎起光头齐磊的衣领,“不是让你们处处小心行事吗!怎么又暴露行踪了!”
齐磊皱眉哀求,“二哥,你饶了我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这一路上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啊。”
站在一旁的梁云走过来,协调纠纷,“二哥,我看还是算了吧,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不然等警察追上来,我们一个都走不了。”
贲诸撒手,齐磊一个酿跄往后退。
“云姐,我们现在撤走了,那些拐来的儿童怎么办?带上他们不是更容易被警察盯上吗?”
梁云看向贲诸,“二哥,你怎么看?”
贲诸两手叉腰,咬紧牙关,脸上全是愤怒,他盯着地面,大幅度呼吸着,想了会儿,说:“那就把他们交给孟老歪,正好他最近器官生意手头缺货。反正人都带不走,捞点钱回本也行。”
梁云悚然抬头,她本以为贲诸会顾不上那么多,而是会直接兵分三路各自跑,没想到死到临头了,他还在打那些孩子的主意。
她表现得很平静,看起来处处在为贲诸考虑,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可是二哥,你难道忘了吗,大哥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和孟老歪合作,他这个人背信弃义,要是哪天他落到警察手里,把我们全交代出去,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那还能怎么办!”
贲诸大怒,眼下他也又急又乱,只能狗急跳墙,兵行险招。
梁云低下头,也很无奈,过了会儿,她突然想到一个主意,说:“二哥,不如这样,你带着齐磊先走,我去联系孟老歪,把人给他送过去,等事情办妥以后,我第一时间来找你们汇合。”
“你?”
梁云提出的单独行动让贲诸无法对她放下戒备。
他还记得梁云最初进来的那天,她举起一壶开水往自己的右脸淋,以表达自己的忠心和诚意。
是个狠角色。
这是他一直以来对她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