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坠是被太阳照醒的。
清晨出了霜和雾,到了上午,炙热的阳光通过窗帘缝隙洒到床上。
少年躺在光影里,眉目柔和,皮肤白皙,略带女气的五官漂亮又模糊得不真实。
直到那双浓翘的睫毛如蝉翼般扑眨了几下。
沈坠醒得很慢,迟迟有种脱离不了梦境的惺忪朦胧感。
过了会儿,他顶着一头凌乱翘起的呆毛,从床上坐了起来,定定地盯着身边的床位。
没人。
气味也早就淡了。
只有跳跃的阳光。
他叹了口气,然后抱起自己的枕头,下床,赤脚走出房间。
在走廊上碰见了An。
An打招呼道:“小队长,早。”
沈坠无精打采地应道:“早。”
话音未落,少年的身影进入了对门的教练房。
An盯着紧闭上的房间,一双小眼睛眨了眨,自言自语:“去找教练就去找教练,为什么还要抱一个枕头?”
***
沈坠把枕头往床上一丢,一整个又趴了上去,准备睡个回笼觉。
就在这时,他听到衣帽间传来影影绰绰的动静。
教练房和学员房就这点不一样,大,且奢华,带着单独的衣帽间。
沈坠起身往里探了一眼,看到一个身高腿长、衣着半裸的男人。
他一下认出了那是他哥,于是顺势趴到衣帽间门前的沙发上,一边乐呵呵地欣赏他哥穿衣服,一边聊天。
“哥,我昨晚想通了。”
林申折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慵懒低沉,漫不经心的,好听得像个互联网渣男:“嗯?想通了什么?”
“想通了……如果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他哥可能刚洗完澡,发梢还滴着水珠,脖子也被热气晕染得绯红。
脖子以下未着衣衫,肩宽腰细臀又翘,肌理匀称,肌肉精壮但不夸张。
男人的腰间还有颗痣,不太明显,要很近很近的姿势和距离才看的清……
反正他哥就是好看。
好看到门外那只呆毛少年疯狂咽口水。
他馋……
可惜林申折虽然长了这么一副好身材,一仰脖一垂眼,朝发馋的少年这边看来时,气质薄冷矜贵,浑身上下透露着禁欲又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沈坠唇角一垮,一整只丧了。
他在想,他哥平时真的一点需求都没有的吗?
总吃素,会冒痘的吧。
但他哥那皮肤又真的极好,滑不溜秋不说,毛孔细腻到连点闭口都不长。
可恶,哪里有长期禁欲的样子?
“嗯?继续说啊。”林申折一边穿上衬衫,一边问,“什么就这样挺好的?”
沈坠仰躺到沙发上,修长的右腿搭在沙发背上,晃着脚。
“我的意思是,既然已经互穿了,那就只能坦然接受咯。”
“人生嘛,当选手也是活,当教练也是活。以前过过当选手的瘾,那以后换个赛道,去挑战一下当个顶级教练也不错。”
“我都想好了,我,沈申折,下一个梦想就是——带领我的选手打进全球赛,勇夺世界杯,摘下联盟最佳教练的桂冠。”
衣帽间突然传来一声低笑声。
沈坠爬起来,望着他:“你不信?”
林申折正在戴腕表。
他的手劲瘦细长,任何一款表戴在上面都好看。
“我信。”
沈坠美美地重新躺了回去:“哦对了,哥,我昨天还忘跟你说了。”
“什么?”
“昨天的比赛你打得很叼。嗯,有我的实力和风范。相信未来达到我的成就指日可待。”
“啧。”林申折冷讽,“不敢当,我可是连你的好兄弟都打不过的菜逼。”
“谁说的?”
“沈申折。”
沈坠想了想,好像他的确说过他哥打不过谁谁谁的话。
哦,昨晚打游戏,匹配到陈页的时候说的。
他立马解释道:“我当时没习惯我俩的身份嘛……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林申折的脚步声从里到外逐步靠近。
“怎么不一样?”
“26岁的林申折可能打不过,但19岁的林申折可不一定。”
“不是19岁的林小坠吗?”
沈坠半闭着眼,摇头晃脑:“不不不,是林申折。”
一双手突然来到少年的下巴处,轻轻地捏了捏,温度冰凉凉的很舒服。
沈坠蓦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居高临下,形状锐利好看,但眸色平和的眼睛。
这也是令他最开心的一点。
——林申折的眼睛看其他所有人的时候永远是冷淡的,只有在看他的时候,虽然谈不上温柔,但总会有那么一点温度。
有时候是惯宠,有时候也会恼怒,恼怒过后就是无奈,无奈的尽头又是一如既往的惯宠。
沈坠的视线开心地落到男人的脸上,再看着他整个人。
“哥。”
“嗯?”
“你好帅啊。”
是彩虹屁,也是真心话。
沈坠一直觉得西装是一种很丑很无聊的服装,直到看见了他哥西装革履的样子。
当然,也可能因为他哥本身就是一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那丑不拉几的西装一上他的身,就跟量身定做一样,又酷又高贵。
这世上没人不喜欢彩虹屁,林申折也不例外。
他很受用地又捏了一下沈坠的下巴,像在rua某种小动物。
沈坠笑眯眯地去捉他的手,但扑了空。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手臂举在空中,一整个呆住了。
半晌,他后知后觉地掀起眼皮子,定定地瞪着停留在他头顶的脸。
假的?
是梦??
沈坠狠狠闭上眼。
再睁开。
没变!
再闭眼。
再睁开。
还是没变!!
再……
“啊——!!!”
少年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抱住枕头躲得远远的,惊恐道:“哥,你怎么又变回来了?”
林申折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我也不知道。”
沈坠一脸懵圈:“明明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就……我们昨晚做了什么?”
林申折蓦地转身去拿东西:“没有。”
他顿了一秒,加强语义:“我们什么都没做。”
沈坠揉了揉鼻子:“那不能啊,两次互穿,总该有点共性吧?”
这逻辑是对的。
于是林申折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昨晚那个亲吻。
共性?
他倏地回头,目光移到沈坠的嘴唇上。
如果共性是这个,那沈坠生日那晚,他们之间也……
不可能。
林申折收回眼神,默然从拉开抽屉里拿出一只腕表。
不可能。
那晚的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和沈坠根本就没发生过这种事。
林申折的动作又突然一顿。
如果是深夜在他睡着以后发生的呢?
可那晚他独自一人睡在办公室,并没像昨晚一样和沈坠睡同一张床。
真要发生那种事,除非沈坠醒着进入了他的办公室,然后对他……
林申折再次回头看向沈坠,这次的眼神里透着点古怪。
沈坠则沉浸在灵魂互换回来的喜悦中,摸出手机到处给朋友发消息。
“歪歪歪,今晚宝宝巴士吗?”
“五排?要带个弟弟?啧,你光带弟弟就不带妹妹吗?”
“什么?有一个但是我带不动?笑死,这世上就没你爹带不动的妹纸好吗?”
半分钟后——
“艹,让你摇个妹纸,怎么把你们队的女老虎给摇过来了?带不动,的确带不动,这宝宝巴士不滴了!!”
沈坠收掉语音消息,抬眸,疑惑道:“哥,你看我干嘛?”
林申折:“……”
林申折抬手捏了捏眉心。
啧,那小鬼,比他还直,怎么可能对他做那种事?
看来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哥,我想到了。”沈坠突然说,“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俩当时都喝了酒啊?”
这的确是那两晚的共性。
但林申折反问:“我们以前没喝过吗?”
每逢大小喜事儿,基地里的那群兔崽子必要开酒庆祝。
遇到特别重要的日子,还会拉着林申折一起。
所以喝酒这件事根本就不稀奇。
沈坠耸了耸肩:“好吧,不是就不是咯,反正也换回来了,不管什么原因都无所谓了。”
他站了起来,张开双臂,闭上眼睛,神容享受地转了个圈圈。
“还是做甚沈坠最好玩儿。”
说罢,他美滋滋里出去了。
一直等到他的背影消失,林申折才沉静地收回视线。
他垂下眼,指腹重复摩挲着速度变慢的表盘……
***
沈坠来到餐厅,正好赶上大家吃饭。
An顺手给他拿了瓶荔枝果酒,却被他婉拒了。
“谢谢,从今天开始,我要戒酒。”
顷刻间,整个餐桌安静了下来,四人齐刷刷地盯着他,眼神都在说:才高冷了几天,少爷你又开始放屁了。
沈坠:“……”
沈坠把果酒推到一边:“真的。从今以后,我滴酒不沾。”
An笑了:“我信,因为你昨晚就没喝几口。”
Zoo:“可是为什么啊?”
“喝酒误事。”沈坠扯道。
大家见他不想解释,也随便他了。
“哦对了。”柳传抬了抬下巴,示意沈坠看墙上的液晶电视,“那是你爸吧?他订婚,你回去吗?”
沈坠扭头看向电视,便见屏幕上正在播放某个财经新闻。
新闻主角不是别人,正是他那在商界有头有脸的老爸沈学军。
今天主持人也不报沈学军在商界如何如何呼风唤雨牛逼轰轰了,而是播报他的婚讯,顺便起底了一下他过去的花边新闻史。
沈坠看着就来气,拿起遥控器愤愤地把电视机给摁了。
屏幕熄灭的那一刹那,画面刚好跳转到一张女人的脸——美丽端庄,时尚年轻。
那是位典型的人类高质量女性。
如果再仔细看的话,其实可以发现她的样貌和林申折有几分相似。
但沈坠没那个心情去玩“找茬游戏”。
“不回。”沈坠冷冷地回答。
An不解:“为什么啊?那可是你爸的终身大事。”
“终生大事?”沈坠冷嗤,“经过我同意了吗?”
队友:“……”
大家其实能理解沈坠的心情。
沈坠出生在一个有钱,但氛围并不和睦的家庭里,父母感情破裂直至离婚。
他又是个很恋母的男孩子,失去了母亲后,就把这一切归咎于他爸沈学军。
所以直到今天,他都无法原谅他爸,更无法接受他爸续弦这件事。
但是他们不能理解沈坠的操作。
“你爸也还算年轻,你总不能让他一辈子都不娶新老婆吧?”Zoo说道。
沈坠拿刀叉用力戳面包:“为什么不?孤独终老那都是他应得的。”
大家被他身上的戾气吓了一跳。
代玉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怕后妈虐待你啊?”
当啷一声响,刀叉甩桌上,沈坠气得头上的呆毛都炸起来了。
“她敢虐待我?”
An:“那你就是怕她和你争家产。”
“她姓沈我姓沈?家产轮得到她?”
柳传:“那不一定,万一她给你生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呢。”
沈坠沉默住了。
一桌子人突然大笑。
An拉着沈坠起身:“走走走,咱收拾东西,今天就打飞的回去。”
“回去干什么?”
“宣誓你作为沈氏集团太子爷的主权啊。”
“……”
沈坠推开An,重新坐了回去,脸色就很臭:“算了吧,我就是坐着龙椅回去,人要肚子争气,该怀还是得怀。”
沈少爷就像个失去了江山的末代小皇帝,撑着下巴,忧郁极了。
就在这时,林申折下楼了。
“在聊什么?”他淡淡地问道。
An举手抢答:“在聊小队长的后妈给他生弟弟,他马上就要失去他的家族继承权了。”
林申折看向沈坠:“?”
沈坠定定地望着他,眼睛快速地变红、变湿。
然后——
一汪眼泪不要钱地从眼眶里冒了出来。
“哥……”他突然抱住男人劲瘦的腰,可怜巴巴地哽咽道,“没妈的孩子太可怜了哇呜。”
林申折:“……”
一屋子人:“……”
没错,是他,哭包少女沈坠,一委屈就眼泪泛滥的他又回来了。
队友们深感亲切舒爽,不由地举杯庆祝。
林申折则嘴角抽了抽,抬手轻轻地揉着少年柔软的头发:“那位女士今年都五十了,从生理上说,不太可能给你诞育弟弟。”
沈坠哭声戛然而止:“卧槽,都五十了?我以为她才三十。”
他愣了愣,抬头眼神水晶晶地望着他哥:“你怎么知道的?”
林申折面无波澜:“她不是国际新闻主持人吗?随便百度一下就有资料。”
“……哦。”
林申折不动声色地拿开他腰上的手臂,绕到桌对面的椅子坐下。
“其实五十也未必不能生。”柳传分析道,“她身体看上去还那么年轻,又不差钱,去做个试管,第二年照样顺顺利利地生个大胖小子。”
沈坠刚被林申折安抚下去的情绪又上来了,眼见又要炸毛,就听到林申折突然道:“她不会。”
这话冰冷笃定,令所有人都安静了。
然后他们就看到,他们的林教微微转头,眼神锐利地瞥了柳传一眼。
柳传被震慑得发怂,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刺激沈坠了。
林申折收回眼神,唤道:“小坠,过来。”
沈坠赶忙起身麻溜地走到他面前。
天气凉,沈坠穿了长衫。
林申折握住他的左手,帮他把袖子撸上去,然后拿出一只腕表,亲自给他戴上。
戴好以后,林申折没有立即松开,而是继续握着,同时轻轻地捏了捏。
少年手腕很细,皮肤冷白,动脉上的青筋清晰可见,捏起来软软的。
林申折翻转他的手心,视线落在腕表表盘,说道:“没必要为了别人,或者所谓的以后而焦虑,是你的,谁来都抢不走,知道吗?”
沈坠抬起空闲的手,揉了下发红的眼尾,很乖很听话地哦了一声。
林申折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怎么还跟个未成年小孩儿一样。”
“……”
沈坠也无语。
他能怎么办?他的泪腺就是发达啊,稍微一生气就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挺娘炮的……
林申折松开他,起身欲要走:“好了,这两天照常训练,我让其他教练给你们上课。”
沈坠下意识抓住他的手:“那你去哪儿?”
林申折躲开。
“我出个短差,很快就回。”
沈坠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抓空的手上,怔怔的:“……哦。”
***
港城。
林申折抵达沈家时已经是晚上了,他母亲披着貂皮出来迎接他。
“怎么这个点才到?”
“误机了。”
“房间给你安排好了,快进去吧。”
“不用,我订了酒店。”
高跟鞋脚步声一顿,林琳拧着秀气的柳眉嗔怒地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林申折失笑:“没什么意思,先去吃饭。”
林沈的订婚要在第二天,所以这顿饭并没请两方家族的亲友,只是三人私密用餐。
林琳给林申折夹菜的动作顿了顿,道:“你明天就回去,这么赶?”
林申折点头:“嗯,联赛期,工作比较忙。”
林琳失望地叹了口气,但也不好说什么。
这时,另一道男声响起:“申折啊,那……小坠呢?”
林申折抬起眼睛,循声看向那个男人。
平心而论,沈学军这个男人如果要做他母亲的丈夫,他是满意的。
但因为沈坠,他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分又直线下降。
“您想知道他的什么消息?”林申折冷淡地问。
沈学军默了默,说:“他……还是不愿意回来吗?”
林申折抿了抿唇,倏地笑了:“老实和您说吧,我至今还没告诉过他,您的未婚妻和我的真实关系,所以您觉得呢?”
沈学军从他这话感知到了点刺,很怪,明明他对他和他母亲的婚事没有任何意见来着的。
“这样啊。”这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扯出一个尴尬的苦笑,“算了,随他吧。”
林琳却说道:“但是儿子,我们总不能一直瞒着他吧?”
林申折皱了皱眉。
“我上一次在网吧捡到他是运气好,但全世界这么多网吧,他下次再逃到哪一个,我还能不能再找到他,那可就说不准了。”
他突然顿了顿,眼神泛冷,意味深长地看向沈学军:“您觉得呢,沈董事长。”
沈学军脸色微变,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