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燃坐在公园长凳上，大脑放空地喝完了整杯咖啡，才缓缓起身。算起来，这里距离李青梅三里屯的家并不远，走路或者骑车过去都可。季燃还存着一份心思，如果去得太早，搞不好李青梅人还在公司。
一路走到三里屯附近时，将近七点，季燃手上也多了几个纸袋。见天已擦黑，她这才拿起手机，打开与李青梅的聊天界面。
“我在红街大厦楼下，你在家的话，我就马上过去，很快。”
这么详细的定位，就是想要对方知道，我眼下就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只要你需要我，在你可以预期的时间范围内就能见到。
……一些不值一提的小心思。
季燃握着手机站在路边，一边等待回复，一边望向路上来往的人群。
红街的十字路口是三里屯附近比较奇特的所在。这里向西是宽阔热闹的工体，适逢当晚有球赛，空气里是青春热血在鼓噪，风路过都会加快速度。向北是幸福村住宅区，行人有不少都是出来散步遛弯的居民，脸上写着有房有闲。向东就是传统潮流地标三里屯，尽管脏街被拆，酒吧街没落，街拍的也被拦路看相的替代，但这里的流光溢彩仍然书写着生生不息的消费主义。向南走出几十米，繁华仿佛被突然截断，路灯变暗，绿植变多，与百米外商场的喧嚣形成诡异的割裂，让人感受到一种格格不入的静谧。
季燃现在就站在这个路口，人生往哪去，全在一念间。
她在虔诚地等待那句指引。
终于，手机响了。
“现在过来吧。”
她想见她的欲望，和她对她的召唤终于在这一刻重合。
红绿灯在这一瞬间变色，季燃毫不犹豫地冲路口北面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注意手里的东西。因为有一包甜品怕会翻掉。
按响李青梅家门铃的时候，季燃大口喘着气，努力想去平复剧烈跳动的心。也不知道是一路过来跑太快，还是等待的时候心情太紧张。
隔着门，响起一个谨慎的女声，却让季燃放下心来。
“谁？”
“我。”季燃故意沉着嗓子回答，好显得沉稳。
开门进门的动作一气呵成。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仿佛把一切躁动与愁绪都隔绝在外，屋内两人的呼吸与目光全都被瞬时定格甚至放大，交由对方仔细品鉴。客厅没开灯，窗帘也是打开的，天边的夕阳正在快速收起光线，空气里可以嗅出凉掉的咖啡味道。
这是一个没有情绪流动，没有暧昧升温，气氛低落得相当纯粹的空间。
像是一座被遗忘的真空舱。
“来啦。”李青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背光太暗，人都是灰的。
“嗯，你没吃饭吧？”季燃关心地问。
李青梅摇了摇头。
季燃举了下手里的袋子，“要不要看一下，有没有你想吃的？”
李青梅低头看了一眼，但没做什么反应，只是转身走回沙发边坐下。“难为你还买东西。先放着吧，我没胃口。”
季燃走到茶几边，有些犹豫，“现在不吃的话，我拿去放冰箱？”
李青梅点点头，闭上眼睛往沙发上一靠。
季燃本来还想把买的东西挨样拿出来放在桌上展示，因为都是特地去路过的各家网红店买的，但看到李青梅这个萎靡的精神样貌，她还是闭起嘴，沉默地走去厨房。
“我来……真的不打扰你吗？”季燃小心翼翼地坐在距离李青梅半米远处。
李青梅感觉到了脚步声和沙发凹陷，拍了拍自己身旁。“坐过来。”
季燃顺从照办，还适时地张开了双手，因为她看到李青梅歪着的身体松松垮垮地搭过来，于是想要接住。果然，当察觉到有一个怀抱可以交付时，李青梅便顺着重力滑过来。温热的呼吸扫过皮肤，让季燃忍不住想把这团软软的猫咪托在掌心。
而李青梅也慵懒地依偎着她，充满信任地翻着肚皮。为了更舒服一点，李青梅还干脆把腿蜷起来，往季燃怀里靠了靠。
虽然两人没有说话，但这情景对季燃来说已经足够了。
是真空舱没关系，每次心跳在这里都有巨大回响，这就是季燃一个人的宇宙。
“会不会觉得我好奇怪？”隔了好久，李青梅才说。“喊你过来，只是为了抱着。”
“不会啊。我求之不得呢！”季燃说完又有点后悔。好歹留半句心意，等人家问的时候再循序渐进，哪有这样一股脑就全倒出去的……
“我现在觉得，好多事儿都无所谓了。”李青梅忽然抬起头看季燃。“要再做一次吗？”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屋里也没有开灯，两人的轮廓已经模糊成彼此重叠的影子，一动不动抱着时，开始有鬼祟的旖旎沿着每一处贴合蔓延。
季燃虽然很激动，但还是有些不解，动作没有立刻跟上。
“怎么，不想了吗？”
“不是不是……”
“那还磨蹭什么？”李青梅一只手环上季燃的脖颈，另一只手去抚摸季燃的头发，同时还仰起头，露出光滑的锁骨肌肤。
季燃被撩拨得再没了任何犹豫，哆嗦着歪着头把吻印上去。
“窗帘……没拉……”季燃小声说。
“没事……看不到……”
“……不好。”
季燃刚尝试起身，又被李青梅一把拽了回去。
“……有点月光，不也挺好吗？”
“可是……”
“你今天真的话很多！”李青梅忽然烦躁。
季燃停下来，望着李青梅。“我到刚才还在想，我是不是会错意了……”
“都是成年人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劲。”
李青梅愣了一瞬。“有什么区别吗？”
“我知道你可能因为工作的事，需要缓解压力，但我想，即便今天我再卖力，帮你……”季燃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话到嘴边，还是没能直白说出来。“……解解压，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不想聊任何有关工作的事。我现在就想疯狂做一场！把所有的力气使完，然后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想。”
“可是……”季燃支支吾吾地说，“醒了还不是要去面对……”
李青梅忽然啊地尖叫了一声，抱住季燃狠狠在脖子上咬了一口。季燃哎哟叫起来，一边捂住脖子一边往后躲。
“讨厌！我今天就不想面对现实，你为什么非要提醒我呢！”李青梅咬牙切齿地推开季燃，然后侧身冲着沙发把脸埋进抱枕。
季燃有点委屈地坐在旁边。可想起小方那句“酌情给意见吧”，忽然有点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是不是因为下午我胡说的那些意见……给你添麻烦了？改起来不顺利？”
“倒也不用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李青梅声音听上去闷闷的。“何况你也并不是胡说。”
“可是才几个小时没见，你状态就变得好差。我有点担心……”
“不是你的问题。”李青梅大笑了一声。“因为，编剧团队自己讨论了一个小时以后，很明确地告诉我，她们决定退出项目。”
季燃惊讶地问，“她们都不再坚持尝试一下吗？”
“对。不坚持了。也怪我，已经虐了她们两周了，然后把所有的成果推翻重来，又不会追加费用，谁会跟我这么一次又一次玩儿命呢？”
“那……再去找新的编剧团队？”
“我们时间太紧张了。接洽新的编剧团队并且定下来合作，再加上前期消化项目资料，顺利的话也需要两周。20集剧本的重新创作，时间最快也要两三个月。但制作团队和演员的档期拖不了那么久。怎么算，开机也来不及了。”李青梅长叹一声，“我感觉，这个项目，我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季燃迟疑地问，“你介不介意我打个电话？”
李青梅头还埋在沙发里，听完摆了摆手。“你打你的。”
“呃，那我开免提。”
李青梅这才扭头，大概是不理解。“怎么，是要我听着吗？”
“我觉得有个人大概……或许能有点用。”
“别闹了，我还不需要你来想办法找个什么人来安慰我。”
季燃也不反驳，低着头开始点微信语音。响了三四声，对方接起。听筒里传来一声哈欠。
“干什么呀？是要吃饭吗？”声音很慵懒。
“小卫，你在家呢？”季燃语气很镇定，同时还往李青梅那看了一眼。
嗯，没什么反应。
电话里的何小卫估计又是刚睡醒。“嗯，早上刚交完一个本，就开始睡，这不被你吵醒了。”随后一个更大的哈欠。“觉得有点饿，你是要喊我吃饭吗？”
“有个剧本的急活儿。你感兴趣吗？”
何小卫陡然变得清醒，声音也提高了八个度。“别跟我提‘急活’俩字，不爱听，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对上家编剧不满意，把人开了，又临时找编剧的剧方。现在遍地都是这种不做人的甲方，要得急，给得少。你要跟我是好朋友，就别戳我肺管子！”
季燃现在不用看李青梅也知道，脸色绝对比锅底还黑。
“别这么说嘛。我记得你手里不是有一个全女的小说？还自己写了套拍的剧本来着？”
何小卫语气稍微缓和。“对啊，那是我自己的东西，怎么了？”
“我这儿有个甲方，想买你的小说和剧本版权。”季燃不等李青梅的反应，毫不犹豫地冲着电话说道。“而且，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