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天山,云海苍茫。
越离挑开营帐,裹着一身冷风进来,身影单薄,脸色苍白,从进来开始就压低声音不断闷咳。
北风裹着石块大的雪渣噼里啪啦砸在毡顶,这间帐篷里支着火炉,是专门为穆兰因熬药之处。入秋以来穆兰因病得越来越厉害,药喝了不少,身体却始终没有起色,火炉不分白天黑夜都烧得亮堂堂。
“公子!”
走进帐篷,药草的土腥气扑面而来。秋意将为数不多的木炭添进炉子里,烧得帐篷里暖烘烘,越离睫毛上的霜逐渐融化,氲得视野一片模糊。
来的路上灌了一肚子风,加之温湿粘腻的触感在喉咙间挥之不去,越离咳得惊天动地,秋意倒了碗温水端到他面前:“公子小声些,公主才睡下,受不得惊。”
“咳,咳咳咳……”越离手脚凉得像冰坨,依旧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却压得很低。
好一会儿,他喝了水,身体逐渐回暖,问秋意道:“公主怎么样了?”
秋意摇头,浓重的黑眼圈上闪着泪光。
从前在宁朝时,穆兰因身体便不好。宁朝皇帝三宫六院粉黛无数,淑嫔既无显赫家世,也无帝王宠爱。宫人拜高踩低,穆兰因好几次病重都是将将熬过来的。
本以为穆兰因到了婚嫁之龄,出宫立府后日子便能好过几分,不料宁朝皇帝一纸诏书将穆兰因送到了羌戎草原。羌戎气侯恶劣,穆兰因此番一病就是数月,巫医来了几趟,到最后连银子都肯不收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尽人事,听天命吧。
秋意眼泪在眼眶打转,既悲哀穆兰因坎坷的经历,也担忧自己未卜的命运。
越离闭上眼睛,竭力稳住声音:“我去问过了,钱粮与药草明日就会送来……”
秋意哽咽着打断他:“奴婢今日抓药时,听巫医说,若能得赤灵草与天青花入药,公主的病就还有转机。”
越离一怔。
北方草原部落众多,其中羌戎最为骁勇强悍,占据着最肥美的草场不说,两年前更是用一场大胜仗将郢朝半壁江山收入囊中,实力空前强盛,其余部落无不臣服。
当然一切都有例外,去年夏,羌戎王同父异母的哥哥潜逃至草原边缘,与几个同样看不惯羌戎的部落统一战线,隐有与羌戎分庭抗礼之势。
穆兰因所需的赤灵草与天青花,独独生长于一个叫“赫支”的小部落,而赫支部落的汗王从前便与羌戎王的兄长关系密切……
越离何尝不想救穆兰因,可是在草原部落的争端面前,他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
未等他开口,秋意扑通跪倒在越离面前,眼底满是决绝:“公子可知赫支部落所在何处,奴婢去试一试,也许……公主就还有一线生机,公主的身子,真的拖不得了。”
秋意声音不住颤抖着,她自幼被卖入宫廷,十几年间陪着穆兰因长大、离乡,如今眼看着穆兰因身体日渐衰败,几乎油尽灯枯,早就到了崩溃边缘。
现在不过强打精神罢了。
越离也是一惊,草原人本就轻贱中原女子,加之没有道德礼仪约束,弟夺兄妻,子承父妾在草原部落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常见。那赫支汗王又是出名的残暴,秋意一个正当妙龄的姑娘家到他手下……后果不堪设想。
她分明存了死志。
越离到嘴边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他将秋意扶起,几欲开口,却不知说什么为好。
沉默片刻后,他艰难道:“赫支部落山高水远,而且他们的汗王素与羌戎不睦。你找过去,与送死何异?”
秋意却异常坚决:“事关公主生死,无论如何奴婢都必须试一试。”
只要穆兰因康复,就算前方深渊在侧,她也会毫不犹豫纵身跃下。
看着秋意鬓角新添的一缕白发,越离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若连你都不在了,公主还能指望谁呢?”
“你照顾好公主,我去求谢长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