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弯腰伸长手,抢先捡起一颗,祁忆良把另一颗攥到手心里,正要丢掉,衣袖被勾住,她微微回头,推开张一然的手:“脏了,不要了。”
指尖轻抛,糖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精准掉进人行道旁的垃圾桶里,没有声音。
“我——”他松开手,祁忆良的胳膊跟着垂下,在空中荡啊荡。
她收紧了书包肩带,继续往前走,见张一然不动,转身催促:“怎么不走?”还是温和平常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张一然抬头,默默跟上,糖在他手心中融化变软,有些黏糊,他一直攥着没有丢掉,放在了卧室的床头柜上。
放假的早晨依旧醒得早,爸妈还在睡觉,他起锅烧水,煮了锅紫菜蛋花汤底的挂面。关火的时候,张超打着哈欠走到厨房:“今天中午我还是不回来。”他从冰箱里找出一罐酸辣海带丝,拿起筷子铁勺,捞了一碗面,坐到餐桌旁“吸溜吸溜”吃起来。
“知道了,”张一然给自己也捞一碗,来到爸爸对面坐下,“妈妈呢?”他从玻璃罐里夹起一堆海带丝,放在面条上,渗出的红油浸染了清汤。
“我忘了,她今天好像不上班,一会儿醒了你自己问吧。”狼吞虎咽地吃完,张超在水池刷了碗,甩甩水珠,把碗放进碗柜里,换好鞋子出门了。
张一然从包里拿出数学卷子,开始写作业,大概十点多,他听到外面有动静,电话铃声从爸妈的卧室里传来,叮叮嘟嘟地响,也不见有人接。要不要敲门进去把妈妈叫醒?张一然正犹豫着,“滴”的一声,电话被接起来了,郑清月从床上弹起来,沙哑着嗓子回答:“诶萍儿,我在路上呢,对,马上就到,两个红绿灯路口,很快哈。”
他回到厨房开火,打算把面条热一热,郑清月打着哈欠在卫生间梳头,听见燃气灶的声音,探出头来说:“不用热了,来不及,早饭我不吃了。”
“又是和方萍阿姨去逛街吗?”张一然拧上阀门,随口问。
郑清月把梳子一丢,对着镜子,扣干净眼角的眼屎:“对,诶哟又迟到了。”
“妈你哪次出去不迟到,阿姨应该早就习惯了吧。”张一然忍不住小声吐槽。
“总算不加班了,不过我今天和平时一样,中午晚上都不回来吃,你自己做点,好好写作业,顺便把地扫了,我走了哈。”头发没有完全梳顺,顶着打结的发丝,她拎着包匆匆打开门。
张一然正要回卧室继续写作业,突然响起“噔噔噔”的敲门声,妈妈的声音在门外喊:“赶紧开门,我忘拿钥匙了!”
吃完午饭,他把卷子收个尾,打了两把游戏,结果手感奇差无比,还被队友开麦喷了,他气不过,于是不停地开新局,不停地输,连跪五把后终于放弃了。丢下手机,躺在床上,一偏头就能看到床头柜上的奶糖,淡淡的甜味丝丝缕缕地往鼻腔里钻,翻个身,头埋在枕头里,想眯一会儿,但是睡不着。
喜欢。他反复咀嚼着这个词,熟悉又陌生,该怎么说呢?虽然有时候他会脑洞大开,但是并没有想过真的会有人喜欢自己,也没有想过自己喜欢上某个人。
念着这两个字,再翻个身,眼前首先浮现的是祁忆良的脸,换成别的人,好像总是怪怪的,要问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一直翻来覆去的,更加心烦意乱,干脆爬起来,把物理练习册拉到床上,试图用做题平复心情,效果很差,平时不太费力的压轴题,现在做得比驴拉磨还费劲。他把纸笔丢回桌上,反手又摸到手机,按下开机键,想看一眼时间,结果莫名其妙就刷起来了,不知道推送机制监视他还是怎么的,碰巧就刷到了个情感贴,标题是“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拇指起起伏伏,克制了半天没成功,点进去一看,是个大学生,分享自己遇到了个可爱的学弟,说买巧克力蛋挞会想到对方,因为他爱吃;拍到漂亮的景色,总是先把照片发给他;复习高数有不会的题,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人也是他,无论吐槽还是问解题思路。所以这算喜欢吗?第一次思考这方面的问题,没什么经验,所以来寻求神通广大的网友们的帮助了。
评论区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肯定是喜欢啊,记得对方的爱好,对他有分享欲,不是喜欢是什么;有人说,既然遇到他能让你开始思考“喜欢”这个问题,说明就算不是真喜欢,也必然有强烈的好感;还有人说可能你最近很寂寞,刚好有一个还不错的人出现在身边,所以不自觉地想和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其实没到喜欢的程度,都是闲的。
更有甚者聊起了自己的情感经历,说话还吞吞吐吐,搞得像张一然这样爱吃瓜的人抓心挠肝,当然这还不算最过分的,有些话完全不知所云,或者根本就是谩骂,看得人眼睛疼,随手点了举报,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这个评论区的清道夫,手指入机一般机械地重复上滑动作,屎里淘金,间或把特别臭的屎铲出去。
最后刷到一条评论,说大家不要被骗了,点开主页看看,其实是卖货的。张一然依言点进去,发现上条帖子就是巧克力蛋挞的推广视频,退出再看一眼,原来文案早就超绝不经意提到了。怪不得是巧克力蛋挞,而不是芋泥草莓蓝莓……呵呵,不知道动了谁的蛋糕、月饼、奶糖、雪媚娘、驴打滚、蝴蝶酥、双皮奶、榴莲千层、黑芝麻糊、杨枝甘露、焦糖布丁、提拉米苏balabala中间忘了后面忘了总之芋泥蛋挞我们被人做局了,资本你赢了。
这次是真把手机丢到一边,但是他突然惊觉,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几点,拿起来再看一眼,距离吃完午饭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居然被评论区硬控这么久,不行不行做题,再不写五一假期就彻底没希望了。
晚饭吃红烧排骨,手一抖冰糖放多了,口味有点偏甜,吃完爸爸收拾着刷盘子,他趁机摸起手机,死性不改,又点开游戏,总算赢了两把,他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带着好心情洗漱,睡觉!
张一然——
谁在叫他的名字?
张一然!
是谁?
一然……
他迷朦间看到一个模糊的虚影,轻盈地掠过草地,周围环绕着盛开的向日葵,齐刷刷朝向她奔跑的方向。张一然下意识地想追上去,但是地面潮湿泥泞,每走一步仿佛就要陷下去。
正忙着跟古怪的草地作斗争,一双手伸过来,把他拉出泥沼,一双柔软又有力的手,指节处有写字磨出的薄茧,脸却是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走啊。
好熟悉的声音,应该在哪里听过……
他抬起头,看到女孩的背影,以及马尾辫根处的向日葵头绳。
醒来的时候脑袋剧痛无比,张一然甚至要怀疑,自己昨晚睡觉是不是梦游磕到头了。他起身去上厕所,掀开被子,发现有点不对劲,伸手一摸,床单怎么又粘又湿的?
愣了两秒,他反应过来,完蛋了。
赶紧把能擦的擦干净,擦不干净的扒下来,他打算趁着爸妈还没起,快点销毁证据,现在天热,洗了应该很快就能晾干……
打开门,正巧和妈妈撞个照面,她有些惊讶,打量形迹可疑的儿子一眼:“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今早睡得挺久啊,昨天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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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还睡!快点的吧,你们已经高三了知道吗?”李林踱着四方步走进教室,用力拍了拍讲台。
张一然本来在偷瞄祁忆良,见状赶紧收回目光。林霏开垂死梦中惊坐起,浑身抖三抖,来不及定神,一把薅住身边的祁忆良,眼中满是恐惧:“什么时候了?”
“你醒啦,”祁忆良收起上节课刚讲完的化学卷子,没精打采地回答,“你已经是高三生了。”
“暑假呢?那么大一个暑假哪去了?!就消失了?”林霏开不敢置信,抓着头发呐喊,已经是几近癫狂的形状。
“放心吧,还没过,老班夸张而已,不用理他,高三考完了,我们就是准高三呗,只不过‘准’字被吞了。”江云归侧过身,帮她把头发从纠结的手指中拯救出来。
“哈哈,老馋猫。”林霏开逐渐平静,开始收拾桌上的书,说是收拾,其实不过是草草将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一堆,尽量拢成四四方方的长方体,为物理练习册腾出位置。
“明年的今天就考完了,那还是有点期待,干脆让我做个梦,醒来直接穿越到明年就好了,无痛收获三个月的假期,还没有作业,想想就爽好吗?”林霏开长叹一声。
“那想得很美了,”张一然不遗余力地给她泼冷水,“其实你要报志愿考驾照做兼职……”
“闭嘴!”林霏开一声暴喝,手中比砖头厚的练习册随动作重重拍在桌上,发出“砰”的巨响,硬生生打断了张一然,音量之大,甚至连讲台上的李林都听到了。
张一然还欲开口,江云归拉着他的领子往后一扯,给了人结结实实一记锁喉,实现物理消音:
“你说你惹她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