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泽一行乘马车低调地来到克里斯子爵的庄园门口,但接下来的一切和低调截然相反。
“见过殿下,欢迎殿下莅临。”
子爵本人早早等在门口,笑容热烈地将伊泽从正门引入庄园。
“那是大皇子殿下?”
“殿下居然会参与子爵的宴会啊。”
“原来殿下对子爵庄园里的花海感兴趣。子爵太不地道了,怎么不提前对外说一声。”
“你有认识的人想拜见殿下?现在差人去通知一声,说不定还能赶上。”
“殿下最近不是在忙着对海上小地方发善心的事,怎么有时间过来参加宴会?”
“嗯?你是从哪儿来的?不是帝都本地人?”
“我听说,听说啊,今天有人在皇宫外看到了二皇子……”
克里斯子爵有一头鲜艳的红发,他也花了大量精力去养护它。此时此刻,这头显眼的红发充分发挥它主人期望的作用,迅速扩散“大皇子驾临子爵庄园”的消息,无形之中,为克里斯子爵成功打开帝都保守贵族们的交际圈出了第二份力。
当然,出第一份力,让子爵进入帝都诸多大臣、贵族视线的,是皇帝本人。
但想要成功,首先需要子爵本人有足够的情商。
“殿下,”克里斯子爵躬身将伊泽领到宴会厅后方的花园前,轻言细语地说,“花园里有座观赏亭,可以四面观景,保证一览无余。请您相信,没有人能够未经您的允许,进入花园打扰您。”
伊泽淡淡地扫了眼克里斯子爵,莫名的,子爵阁下觉得后背有些凉。
他哪里招待不周吗?哪里还可以改进?克里斯子爵暗自纳闷。
“听说最近子爵阁下很得陛下青眼。”伊泽神情冷淡。
克里斯子爵觉得压力更大了:“您说笑了,怎么……”说到一半,他恍然大悟,茅塞顿开,“是陛下吩咐我……”
“是吗?”伊泽居高临下地打断,声音不高不低。
克里斯终于明白过来,脑门上都冒出了冷汗。他连忙低声告饶:“抱歉,殿下……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存了那种心思。”
他连连道歉,说了很多赔罪的话,才得到伊泽首肯,返回前边的宴会厅。
回去前,克里斯子爵边擦汗边奇怪,大皇子的风评一向很好,性格又温和有礼,就因为他庄园门口前的无声炫耀发作?为什么突然抓着这点小事不放?还是有什么人在大皇子殿下耳边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待放下毛巾后,他低声吩咐仆从了几句。
另一边,随侍的西奥多懊恼地自我反省。
看看子爵做的都是什么事!如果早知道子爵是这德性,他说什么也要劝殿下换个主办人人选。
转过身,却发现自家殿下的心情……好像还不错?
就当西奥多怀疑自身业务水平时,观赏亭内,伊泽看着面前腰快弯到地上的花匠,语气和煦:“起。”
花匠直起身,但依旧垂着脸。
花匠是一名短发女子,身形较普通女性更魁梧,惹得西奥多绷紧敏感的神经。他稍微往前站了半步,说:“抬头。”
花匠迟疑地抬起头,就见她棕色的短发下,一道刺目的伤痕横贯整张脸,从左眼到鼻梁,再到右唇下。
一张不适合出现在“贵人”面前的脸孔。
“请殿下原谅。”花匠语气惊慌。
西奥多平静地退回原位,伊泽缓声问道:“这些花是你种的么。”
奥森帝国的帝都位于沿海附近,而子爵府又坐落在临海的那一侧,子爵专门打通了一面外墙,从府内可以直接看到不远处起伏的波涛。
而四方通透的亭子外,金色的绚烂的花朵连成一片另类海洋,和真正的海洋拼成一幅美丽炫目的画卷。
自从克里斯子爵入了皇帝的眼,无数人来到这片花海,赞美它的美丽。
“……大部分是我种的。”花匠踟蹰道。
“那就对了。”伊泽平和地说,“我让子爵将种花之人找来,你是,那就不需要说什么原谅不原谅。”
花匠沉默不语,再次弯腰称感谢。
“好了,你叫什么。”
“回殿下,我叫安娜。”
“我想移栽一株这里的花回皇子府,单独移栽的话,它能开多久?”伊泽没有看着花匠安娜,他一直凝视着这片金色的花海,“还有,它的名字是?”
安娜一一回答:“在我的故乡,它的名字是金煊花。它的花期很长,如果养护得当,应该可以开一个月左右。”
伊泽让安娜口述养护方法,西奥多用纸张记下来。
眼看着伊泽开始闭目养神,西奥多体贴地带着尚未交代完的安娜离开观赏亭,到不会打扰殿下的距离再继续。
“……好,就这些了?”
西奥多向安娜确认,安娜认真点头说是。
西奥多把它们折起来收好,瞥见安娜还在旁边站着,于是好心地说:“可以了,你回去休息吧。”
安娜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了眼花园方向,问西奥多:“阁下,请问移栽出来的金煊花是直接送到殿下府上,还是?”
西奥多诧异道:“你负责交接?”
那么一大片花海,每天光养护就得花费大心思。再说安娜本身,她为人不怎么圆滑,态度更显拘谨,由此可以推测,即使她为子爵种出了一片名扬帝都的花海,即便子爵凭此邀约众多大臣贵族,安娜在子爵府的地位应该也不算太高,她看上去就是个单纯的种植人员。
安娜的回答印证了西奥多部分猜测。
“这两天府里人手比较短缺,上面让我暂时处理与金煊花相关的事。”
面对安娜含糊的话语,西奥多点点头,善解人意地说:“找个干净的盆装起来,送到殿下的马车那儿,我会通知他们接收。”
安娜安静退下,西奥多终于开始履行自家殿下之前交代的事,亲自去邀请参加宴会的部分贵族和大臣前往花园观赏亭。
“……”
“多谢殿下告知。”
数位大贵族与伊泽沟通后,保持着微笑离开了。
含蓄地放出皇帝有意与橡木城邦签订附属条约的风声,贵族们自然会重新考量此次的贸易协定在皇帝心里的分量,一些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人会消停一段时间。
伊泽没去管他们到底在想什么,转头吩咐西奥多,让信使系统的传令官过来。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通知你任务取消,你必须派出人手,从明天下午开始,两日内,将‘来自橡木城邦的粮食将会被运往大陆西方,永恒山脉附近’的信息传递给近郊所有农户。”
伊泽虽在下命令,口吻不算强硬。
传令官想了想,说:“临近陛下诞辰,系统内的空余信使数量比较勉强。殿下,我能借调些人手吗?”
伊泽不觉意外,自然地说:“我府内可以抽调一部分守卫。”
传令官吃惊道:“可是殿下……”
“你也说了,临近陛下诞辰。”伊泽不容置疑地看了传令官一眼,传令官闭上嘴不吭声了。
“维护帝都的安稳是近期首要任务。”伊泽不悦地说,“让一波平民在皇宫附近闹事,挺厉害的。”
传令官半跪下来,整个人仿佛被当头泼了盆冰水:“殿下恕罪。”
信使系统明面上的工作是传递信件,与此同时,他们还有一部分附带的任务,比如说负责监控部分情报,打探各地一些基础情报和流言等等。
大皇子和橡木城邦的使者谈贸易合作不是什么秘密消息,但这消息在谈成之前,被泄露了出去不说,还精准投放到了近郊农民耳朵里,还更加精准地让农民找到了使者的住所,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了事,这才是关键。
使馆距离皇宫可不远啊。
虽然真说起来也只是几个农民在使馆前大声嚷嚷,但当下时节敏感,万一惹怒陛下,陛下追责起来,他传令官最低也要吃个挂落。
传令官暗自决定,陛下诞辰日之后,他一定要好好招待招待那几个农民。
伊泽目光冷淡地看着传令官,大抵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清楚他会怎么做。
利索地写好任务书,伊泽在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再取下权戒,沿着一个方向,巧妙地取下权戒上的宝石,用戒面在签名旁印下一个小巧的印鉴。
传令官恭敬地接过任务书,等他回到办公室后,会按规矩存档,并上交给皇宫方面。
处理完所有待办事务,伊泽没有留下的心思,更没有纡尊降贵去热闹但已经没什么重要人物的宴会厅,径直上了低调但宽敞的马车。
“……西奥多,你来驾驶。”
侍从官听话地应声,将原本的车夫赶到下一辆马车,自己坐上去,满脸严肃地驶向某个熟悉的府邸。
伊泽一上马车,就看见范森特人高马大地横在车厢中间,只能叫西奥多坐外边。
“你来做什么。”
他边问,边用脚踹开范森特的长腿,靠坐在车窗旁,但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舒服,于是不高兴地盯着范森特,“起来,那是我的座位。”
范森特本来一脸的兴致缺缺,连伊泽踹他腿也没什么反应,这会儿看见伊泽不高兴了,他反而精神起来。
“不当假好人了?”范森特嘲讽道。
伊泽冷漠脸:“座位。”
范森特非常好脾气地挪动位置,伊泽不客气地坐下,还嫌范森特挪得不够开。
范森特对伊泽的抱怨左耳进右耳出,定定地看着伊泽,轻声问:“你吐了没?”
伊泽的脸冻得和冰雕一样,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冷气,但范森特皮厚,硬是当没看见。
伊泽明白,既然皇帝没有重活一次,那么范森特的异常反应证明,他有极大概率知道了一些未来的事,比如他的死亡。而且范森特认为伊泽的死亡大概率和皇帝有关,但不一定知道具体原因。
范森特当时那么说那么冒犯难听的话,一方面想试探他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在提醒他。
——虽然伊泽不需要范森特提醒,他很希望范森特继续沿着前世的路走。但范森特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明显,他没办法装看不见。
伊泽那时凭借那句恶心至极的话,逼退了范森特,成功让范森特产生怀疑,但他的后续举动几乎就是在明着和范森特说,他知道未来。
所以范森特再次找了过来。
“你吐了没?”伊泽反问。
“当然吐了。”范森特不轻不重地踹了下伊泽的脚,得到伊泽“再不规矩就出去”的指责,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说,“一回想,我就想揍你一顿。”
伊泽冷笑:“还要不要橡木的那批粮食了?”
范森特往车厢上一靠,浑不吝地说:“你已经对外承诺会运到永恒山脉附近。再说了,”他语气随意,“你能坐视山脉的人战死?”
“花海里你怎么偷听到的?”
子爵不是说那边一览无余?
伊泽跳过范森特话里的坑,想了一下就将问题抛在脑后,不咸不淡地说:“最近别在陛下跟前晃,我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范森特眼神一厉:“你说什么?”
伊泽发现范森特注意了压低音量,放心了许多。他抬手拍了下范森特的肩膀,轻描淡写地说:“你最近安分点。”
范森特浓眉紧锁,狐疑地看着伊泽。
“我……”
“你准备杀了莫兰?”范森特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哪天?什么时候?算了,你连我给你的守卫巡逻图都不要,八成没把我考虑进杀1人队伍。”
毫不夸张地说,他的眼睛里在闪光,“事成后,你要第一时间叫我过去看好戏。”
伊泽:“……”
伊泽:“…………”
伊泽:“………………”
好戏?谁的好戏?皇帝的还是你的?
伊泽头痛欲裂,低喝道:“你疯了!?”
“才知道?”
伊泽觉得呼吸困难,他勉强维持正常表情:“不好意思,我没那个能力。”
范森特不以为意:“加上我,我们好好谋划……”
“闭嘴!”
伊泽忍无可忍,木着脸用手捂住范森特的嘴。
眼见伊泽确实不愿意,范森特松懈下来:“唔,呜呜呜。”
滚烫的气息在掌心蔓延,伊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