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是一名很幸运的德多港本地人,他成年没多久,就顺利成为了凯旋旅店的店员,一直干到了现在。哪怕几年前旅店换了老板,旅店员工的工资没减少过,更没拖欠过,这可是份再好不过的工作,他非常珍惜。
所以新来的客人三天两头找阿布办事问话,他没有半点不情愿。更别说客人还会给小费,虽然都不高,但阿布心里痛快了,嘴上能说的都说了。
“咱们这儿的船数量虽然没有那些大港口多,但去的方向多啊,甭管客人您想去哪儿,总能找到几艘去您的目标地,或者目标地附近的船!”阿布怀里揣着半枚铜币,笑眯眯地背了一遍他知道的航行计划信息。
留意到阿布背诵流畅,伊泽想了想说:“我还有同伴没来,等她到了,再请你来一趟行吗?”
阿布:“当然行,您什么时候想找我都行!”他态度热情而直接,“就是可能过几天的航线会和现在不一样,得提前给您说一声。还有,有的船只可能会临时变动计划,有的小船可能会增开航行,这些只有客人您和同伴去了港口码头上,一个个问才能知道了。”
“不是固定的啊。”伊泽对此并不意外,反而好奇地问道,“你们旅店的员工每天都要背新的航行计划?”
阿布骄傲挺胸:“是的,每天一大早,老板就会派人去码头联系那边的管理员,拿到大体上的航行计划后带回来。”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背下来。
阿布将最后一句话留在心里,但面上的自得神色更浓,这可是他顺利入职的关键呢。
伊泽微笑着说:“靠谱,感觉住你们店里好值。”
阿布觉得熨帖极了,不仅因为客人对旅店的赞美、对他的肯定,也因为客人说话越来越接地气,感觉亲切多了。
要知道一开始的时候,客人嘴上、行动上虽然也很礼貌,但是那种阿布说不出来的,非常疏离、别扭的礼貌,反正那时的他很不习惯。
哦对了,前台说过,是那种脾气还算好,但依然昂着下巴看人的贵族式的感觉。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除了回答客人提出的问题,还敢和客人唠两句了。
“那是,您可是皮特他们推荐来的,我们可不能辜负皮特姐弟的信任,更不能辜负您对他们的信任。”
听完阿布的话,想到那天的姐弟俩,伊泽这几天安顿下来后,好好吃饭休息,精力体力终于缓了过来,也才有心思进一步询问。
“我听皮特话,觉得他很喜欢你们旅店。”伊泽心想,说喜欢其实不太准确,应该说,皮特和阿布类似,为凯旋旅店感到骄傲。
他开玩笑地说:“他是不是也想在旅店工作?”
阿布顿了顿,小声说道:“其实他们姐弟是想攒钱,和我们现任老板合伙共同经营这家店。”
伊泽诧异地看向阿布。
“这消息客人您在周围随便问问就能知道。”阿布虽然放低了音量,但脸上并没有太多顾忌。
十多年前,凯旋旅店的老板其实是露西和皮特的父母,他们将旅店经营得蒸蒸日上。但天有不幸,多年前的一天,姐弟俩的父母在外出探亲时意外染病,回德多港后一病不起,很快离世。那时的姐弟年纪尚小,无法支撑旅店,又因为给父母治病,将家里的钱花的七七八八,生活窘迫。
于是现任老板站了出来,用市价买下了凯旋旅店,一方面继续经营已经打出名声的店面,另一方面让姐弟俩兜里有钱,能生活得轻松一点。
“不仅如此,”阿布说起来十分感慨,“现任老板还做出承诺,等姐弟俩攒足钱,他可以卖旅店一半所有权给他们。”
“老板真是个好人啊。”
“……”伊泽稳住了表情,问,“这事大家都知道?”
阿布用力点头:“附近住的稍微久一点的人都知道,所以大家才说,老板是好人。”
不论心里怎么想,当着阿布的面,伊泽缓缓地说:“那的确是个好人。”
阿布看上去更高兴了,他非常积极地表示:“皮特非常感激老板,经常来店里做零工,当然,老板会付工钱。客人您想见见他吗?说不定现在出去就能见到。”
要不是客人这几天老是闷在房间内,可能早就碰见了吧,他想。
怪不得听上去阿布很熟悉皮特姐弟,伊泽边想边准备拒绝,却听到房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随低声的争执。
阿布恼火地皱起眉毛,道了声歉后推门去看是谁在客房区域吵闹。
“你干嘛呢!”他见到真人却觉得有点尴尬。
正在拉扯的两人,其中一人正是皮特,另一人伊泽也眼熟,是旅店前台。
前台看到阿布,立刻略微提高声音冲他喊:“快过来和我一起拦住他!”
阿布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他身后,伊泽随意的一句“你们在做什么”终结了这场小小的纷争。
前台拉着皮特不断道歉,却被伊泽打断。
几分钟后,碍于还有工作,前台忧心忡忡地回到岗位上,伊泽和皮特,还有放心不下请了假的阿布,三人一同快步前往德多港外层区。
这是伊泽进德多港后第一次踏出旅店。
路上,皮特满脸阴郁地继续和另外两人解释。
“克拉克是我邻居,他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和父亲相依为命。可就在上周,叔叔也走了,只剩下克拉克一人。”
皮特声音低落,“办完葬礼,克拉克回家大哭了一场,还没缓过来,就有监管官的人上门,说他还没成年,家里的房子也是借钱买的,要他立刻搬出去,房子卖掉还借债的钱。”
阿布愤怒的同时,还控制不住地多次偷看皮特,想说什么,又顾及旁边还有其他人,转头一看,发现好心的客人神色冰冷,整个人似乎又回到几天前……不,比之前吓人得多。
他悄悄打了个哆嗦,低声和皮特商量怎么处理。
“本来我和其他邻居赶走了监管官的人,还警告他们没理的事别再来,不然就去法庭告他们,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敢再来。”皮特脸上阴云密布。
阿布默了默,悄声说:“监管官的人啊……”
一行人缄默地返回外层区。
这里大多住的是普通平民,没有达官显贵,可面对再次上门的自称来自德多港第一管理者——监管官的人手,他们抛却了从前的唯唯诺诺,堵在一栋低矮但整洁的屋子前,就是不让面前趾高气昂的人进去。
“你们这些平民想干什么?监管官的命令都不听了,是不是想造反?”一名身穿守卫制服的男子怎么都挤不过人群,遂大声嚷嚷起来。
一名身高体壮的女性指着守卫的鼻子骂:“帽子扣得这么大,吓唬谁啊!”
“就是,你说你们有监管官的命令,拿出来看看啊,口说无凭!”
“瞎编的吧,监管官怎么可能下令强制收缴一个八岁孩子的房子,肯定是你们动了歪心思!”
“来了一次还不够,你们到底要怎样!法庭还能不能管管了!”
被围困在中心的三名监管官手下头都大了,这时,领头的看到了一抹紫色,喜出望外地喊道:“法庭的人来了!”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穿着紫色镶边托加袍的男子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在众人的瞩目中,慢吞吞地开口:“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不少人面色骤变。
“裁判官大人,理是这个理,但总不可能真让八岁孩子流落街头吧!”有声音高喊。
“法庭的都来了啊……这事难了。”有人低语。
来自法庭的裁判官看了眼天色,再次开口道:“叫那孩子的家人来带他走,现在已经过了还钱日,再拖延下去,他最后能拿到手的钱只会更少。”
有人绷不住了:“要是有其他亲人,他怎么可能会自己一个人生活啊!”
为什么这么清楚内情?因为最近都是他们几个近邻在照顾那孩子!
裁判官沉默片刻,说:“你们自己想办法,但今天落日之前,房屋必须腾出来。”
人群后,小小的男孩似乎听懂了,他流着泪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几人走到裁判官身前,低声下气地询问有没有宽限的可能和办法,但裁判官只摇头不语。
“哼,大字不识几个的家伙,叫你们不听我们的,非得请裁判官过来一趟。”终于挣脱人民的海洋,来自监管官的手下不屑地整理凌乱的衣服。
这时,伊泽三人正好赶到。
皮特明白关键不在法庭的人,而在监管官手下,他撸起袖子,在阿布惊恐的目光中又放下袖子,气势汹汹地冲向监管官手下。
这事他熟,他一定能想办法给克拉克争取到时间!
“你……”
“《奥森帝国民法典》第六卷第二章第五十三条,在财产纠纷中,如遇无自理能力的未成年幼童,官方需保证未成年幼童有必要生活居所和条件。”
伊泽直接站到裁判官面前,冷声质问,“你刚才说,让没有血缘关系的邻居想办法照顾未成年幼童?”
霎时,喧闹消失,整片空间安静下来。
皮特扭头,呆愣地看向另一边。看见皮特靠近,瞬间紧张起来的监管官手下表情变得空白,他长大嘴看向所有人的视线中心。
裁判官看着衣着普通但气质凛冽的伊泽,脸色难看至极。
“邻居和官方能划等号?”伊泽面带厌恶,“这就是你对《奥森帝国民法典》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