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温皇后提前吩咐了听雪,她没有在温皇后身边服侍,而是在紫薇阁门口等着闻知秋。
听雪带她到正厅坐着等温皇后。
听雪站在闻知秋身边让她感觉十分不自在:“听雪姑姑,您去忙吧,我一个人坐这里等就好了。”
听雪也许是看出了她的拘束,点了点头就带着小婢女们先下去了。
偌大的正厅只有她一个人和轻柔的夜风。
她垂下了眼眸轻轻叹了口气,她其实挺喜欢小鱼的。
小鱼天真烂漫,是她在京都的好朋友,可是又被她弄丢了。
她不想这么快把话说清的,可是温皇后和长公主今日的针锋相对、萧妤在一旁的冷静自持和贺归渚一反常态的落寞沉静,这一切都让她不能再自我粉饰太平了。
她弄丢了阿昀,又弄丢了阿喜,如今又弄丢了小鱼。
闻知秋觉得大概她就是孤苦一生的命,谁都不要和她产生交集。
听雪突然走了进来,闻知秋循声望去只见她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明阳公主说您这会身子虚弱,让奴婢给您温了一碗燕窝补补。”
闻知秋愣了一下:“多谢姑姑,您放这吧。”
闻知秋没有去拿那碗燕窝,只是盯着眼前的烛火发呆。
她的思绪从京都的风蔓延到西漠的沙,又从西漠的花游荡回京都的天。
不知过了多久,温皇后终于归来,她虽然瞧着瘦弱可是今夜看起来却又有些意气风发,仿佛是得胜归来的将军。
闻知秋欲起身向她行礼,温皇后在听雪的搀扶下在主位落座:“成了,你坐着吧,你今晚也过得不安生。”
温皇后看着闻知秋,眼中有几分愉悦:“你想与本宫说什么?”
闻知秋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听雪。
温皇后嗤笑一声,无奈地看向听雪:“你去外面守着吧。”
温皇后看着听雪迈过门槛才开口,可说出的话又几分出乎闻知秋的意料:“你知道么?明阳来求过本宫几次,让本宫千万千万保你周全。
“明阳这孩子看着乖顺,但其实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儿,本宫是真没想到她会为了你来求本宫。”
闻知秋的面上有几分惊讶。
温皇后毫不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说道:“元白当年从西漠回来也求本宫不要再找你了,方才还在求本宫呢。
“元白这孩子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如果仪葶还活着的话应该会很喜欢他。他一点也不像他母亲,他真的太像仪葶了。
“仪葶最渴望的就是西漠的风,那时本宫还年少觉得很奇怪,西漠的风沙那么大,风一吹满脸都是黄沙,眼前烟尘弥漫什么也看不清,有什么好渴望的。直到她死了本宫才知晓,原来她渴望的是自由。
“她在濒死时没有一点对死亡的畏惧,居然只觉得解脱。她才十七岁啊,她居然觉得死亡是解脱。”
温皇后的表情出现了一点困惑:“后来本宫不论如何回想都没看出她的任何异常,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永远端庄得体,就连每一次本宫见到她时的笑容都是一丝不错。
“本宫第一次见她时就觉得她可真好看,好看得像是傀儡师手中那个最漂亮的傀儡。只是不知道为何,元白也成为了这样的漂亮傀儡。”
在温皇后的讲述中,闻知秋拼凑上了曾经贺归渚给她讲的那些内容中的最后一环,她清晰地看到贺归渚的人生。
自从贺南梧将那对母子接进贺府后,贺老侯爷和林仪梦将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了还年幼的贺归渚身上。
温皇后说他曾经也是一个活泼的少年,可是后来他越发沉默寡言。
他的学业越来越好,每每都能得到贺老侯爷的赞赏、陛下的嘉奖。他也逐渐成为了京都城内的风光霁月的公子。
只是,他的眼眸越来越麻木,就像曾经的林仪葶。
他们仿佛不是一个人,只是家族的傀儡。
“可是,元白从西漠回来后他变得不一样了。他变得越发冷酷,可是他的眼眸中也有了温度、有了情绪,不再是麻木的。
“本宫看得出来他很痛苦,可是又有一种奇异的幸福感萦绕在他身上。”
“对了,”温皇后突然问她,“你还不知晓吧?其实在你离开的时候,元白本是打算带你私奔的,他不想你卷入京都的一切。
“可惜,你走了。”
闻知秋用左手紧紧压着自己的右手,她怕自己会止不住地颤抖。
原来他曾为她做了这么多事。
闻知秋故作平静地和温皇后对视:“皇后娘娘知道民女是谁吗?”
“本宫知道。”温皇后的回答波澜不惊。
闻知秋正欲开口,温皇后突然站起身,以手沾茶水在她身旁的桌子上写了什么,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闻知秋:“本宫说,本宫知道。”
闻知秋猛然抬头看向温皇后,温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萧姝。”
闻知秋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皇后娘娘到底想做什么?”
温皇后挑了挑眉,闻知秋这才透过她温婉的面具看到了曾经飞扬的温岭镜:“你对长公主有恨,本宫也是,既然都有相同的目标,为什么不合作呢?”
闻知秋的手指紧紧攥着桌沿猛然站起身与温皇后平视,声音隐有怒火:“那皇后娘娘何必杀了阿喜呢?她又何其无辜?”
温皇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本宫观察你很久了,谁知你在京都迟迟没有动静,那本宫只好推你一把了。”
闻知秋冷笑一声。
这就是上位者吗?这就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吗?
她们的性命甚至还不如蝼蚁。
温皇后看起来十分真诚:“相信本宫,你有多恨萧佳婵,本宫就有多恨她。”
闻知秋闭上眼,不想去看这些人丑恶的面貌。
可是她不断起伏的胸膛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温皇后慢悠悠地坐回主位,突然开口:“本宫和你父亲是好友。”
闻知秋猛然睁眼看向她,声音如冰:“可皇后娘娘现在在威逼他的女儿,不知皇后娘娘可能睡得安稳?”
温皇后没有理她,语气带着几分怅然,仿佛真的在回忆一位老朋友:“你父亲是一个很天真的人,他天真地以为凭他一己之力可以让我朝与戈宁国化干戈为玉帛。
“本宫很喜欢他身上这种质朴的天真,不然也不会与他成为至交好友。
“只可惜,你父亲为他的天真付出了代价。
“你做本宫的刀,本宫替你复仇,不好么?”
闻知秋冷笑一声:“你对身边人都是这样的吗?让贺归渚去西漠找萧姝用母亲威胁他逼他服下毒药受你控制,害死我的妹妹还美其名曰想帮我,皇后娘娘,您是不是想得也太好了?”
温皇后没有因为她的态度生气,始终笑意盈盈的:“本宫不逼你此刻做决定,你回去好好考虑。”
闻知秋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愈发气愤,转头便离开了紫薇阁。
只是在迈出紫薇阁前她听到温皇后笃定地说道:“你会回来的。”
闻知秋的脚步没有停顿,径直走了出去。
她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等在紫薇阁外的贺归渚。
贺归渚面色罕见地有几分焦急,看到她出来急忙迎了上来,语速也有些快:“怎么样?皇后娘娘和你说什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闻知秋强撑着和温皇后对峙,此刻有些脱力,看着贺归渚虚弱地笑了一下,脚步踉跄。
贺归渚赶忙把人揽近怀里,声音越发担忧:“可还是身子哪里不舒服?我派人去请太医来?”
闻知秋拽了拽他的袖子:“没……没事,我……我有话和你说,我们去白日里去的那个地方吧,那里没有人。”
贺归渚有些担心她的身体,自从听到太医说她体内有毒素残留,他这一颗心担心得都不知该放到哪里。
“你可以吗?”
“可以的,”闻知秋强撑着站了起来,“但我没力气骑马了,怕是要你带我了。”
贺归渚知道闻知秋最是执拗只好派人去签了匹马,又拿了件大氅来。
他翻身跨上马,拉着闻知秋的手将她拥在身前,又仔细地用大氅将她在怀里罩得严严实实:“云林苑晚间还是有些凉,你的身子我不放心。”
闻知秋乖顺地点点头,她似乎是有些困倦了,双手抱着他的腰,小脑袋靠在他的胸膛,合上了双眼。
贺归渚少见她如此乖觉的时候,心下不禁软了几分,轻声道:“抱紧了,我们走。”
闻知秋其实一点也不困,她只是觉得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看到了阿昀,她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阿昀了。
阿昀还是年少的模样,面容枯黄十分消瘦,可是阿昀笑得很温和。
她还记得阿昀说——
知秋,我谁也不恨,真的。人活一生,命有定数。
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来过一个和尚,疯疯癫癫的,看到我的时候乱七八糟地说着什么,那时候我听不懂却记下了那句话,如今想来那和尚才是最清醒的人。
椿萱风散根犹在,棠棣藤缠磐石坚。
能遇到知秋就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我们此生平安快乐地活着就好了。
贺归渚到了之后没有立刻叫醒闻知秋,因为他发现她在他怀里睡着了,不知梦到了什么,泪水打湿了他的胸膛。
贺归渚温柔地为她拭去了眼泪。
她自小流浪,如今得见母亲幸福的模样,心中情绪繁复也是自然。
闻知秋很是敏感,在贺归渚温热的指腹碰到她时她就醒了过来。
“我们到了吗?”闻知秋揉了揉眼睛,打量着四周。
“到了,”贺归渚扶稳她的身子,“坐好我下去抱你下来。”
“不用,我自己可……”闻知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贺归渚抱了下来。
“你放我下来吧,”闻知秋在他怀里不住地挣扎着,“我能走。”
贺归渚轻轻拍了她一下:“你身子还虚,听话。”
闻知秋意识到他拍的是哪里后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幸好天色暗沉,不然贺归渚会看到她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了红晕。
他将闻知秋放在湖边的大石头上,小心地把大氅下部垫在她身下,上部还是紧紧地裹着她,只露出一张明艳的面庞。
贺归渚单膝跪在她身前,双手隔着大氅紧紧握着她:“我大概知晓你要说什么,但你先听我说好不好?”
闻知秋苦笑了一声:“你不知道……”
贺归渚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地看着她,闻知秋不得不承认面对贺归渚的美色攻击,她每一次都会败下阵来:“好吧好吧,你先说。”
贺归渚似乎有些紧张,喉结动了动:“先说好,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能再像上次一样不告而别了。”
“好。”闻知秋笑得温婉。
“我……我们当初在沙漠的初遇的确是我的设计,我后来仔细回想过,我当初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破绽,所以我想你在那封藏起来的信里说早已知晓我的目的,应当是骗我的,你可真狠心。”
闻知秋看着他有些无奈,明明是他目的不纯却还因她不告而别委屈:“我那不是怕你太难过。”
“难过也好过你不要我。”
贺归渚的嗓音很好听,在这清幽湖边,月光似乎也十分偏爱他,闻知秋觉得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这两年,他明明和从前一样赤诚热烈。
“温皇后和长公主有龃龉,至于究竟原因为何我还没查到,我如今只查到了与温老将军有关。”
“温老将军?”闻知秋十分疑惑,“他不是战死沙场了吗?”
贺归渚声音有些低沉:“怕是有我们不知晓的隐情。
“我不知温皇后怎么确认你……”他看到闻知秋拒绝的模样还是改了口,“……萧姝还活着,她派我去西漠找到萧姝,带回萧姝。”
“她不相信你?”闻知秋想到他曾经体内的毒,皱起了眉头 ,她还记得当初为了替他解毒二人差点丢了性命。
“也许?”贺归渚轻轻摇了摇头,“她只是担心我像姨母一样渴望西漠的风,再也不回来了,她哄骗我服下了毒药,又用母亲威胁我,她怕我真的像姨母一样对世间了无怀念,以此来吊住我罢了。”
“其实毒药倒没什么,主要是母亲,”贺归渚叹了口气,“我自小母亲对我期望变很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