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盈提着杏色裙摆跨过万卷书斋的门槛时,正好与拿着书册的书生们擦肩而过。看着这间三开间大门的书斋,屋内灰衣小厮托着红漆木盘在书架间来回穿梭,为坐于窗边的老者倒茶,为另一桌的书生添茶......
二楼传来吱呀声,另一小厮左手抱着《清梦录》,右手拎着半旧的书册:“刘公子,您要的珍本!”
话音未落,另一蓝衫姑娘嚷道:“掌柜,这册书怎么缺了一页?我正看着精彩呢?”
柜台后的男人连忙走出,对着姑娘安慰道:“姑娘莫急,库房里还有新的刻本,我马上命人取来,定让姑娘满意。”三言两语,将本是蹙眉的姑娘说得眉头舒展。
男人转身回到柜台,一手拨弄算盘。另一手连忙着笔记录。
“刘管事。”
男人旋即抬头,瞧见一张笑脸盈盈的脸
立即停下手上动作,在腰侧将手擦拭两下。
“沈夫子安好。”书斋管事刘天石自柜台后走出,青布衣袖上沾着几点墨渍,“小姐之前来信说将这书斋要托付给您,我已把历年账册备妥,您随时都可查看。”说着要将账册拿出。
沈辞盈连忙摆手,陆府的账册已管得她头昏脑涨,再来一个书斋可受不了。
“以前既是刘管事管这书斋之事,以后也有劳了,我信婉莹用人的眼光。”微笑回眸示意。
“谢新东家。”刘管事躬身施礼,“小姐之前吩咐,东家来书斋必是要来翻阅古籍,请随我来。”转身引路时,腰间钥匙串叮咚作响,带着她穿过层层叠叠的书架,掀开竹帘,步出书斋前厅。
穿过月洞门,一间小阁楼映入眼帘。
刘天石取下腰间钥匙,将门上铁锁打开,回首叮嘱道:“东家,这间阁楼已好几年未被打开,里面可能积尘甚多,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得到沈辞盈点头示意,刘天石小心将门轻轻推开,唯恐将身后这位娇滴滴夫人惊扰。
积攒多年的尘埃在日光照射下,争先恐后从门缝中飘散而出。饶是站在刘天石身后的沈辞盈,也不由拿出手帕捂住口鼻,唯恐让着尘埃钻入鼻息。
待尘埃消散差不多,两人先后进入阁楼
刘天石首先将楼内窗户打开,日光倾斜而下,原本昏暗的阁楼瞬间变得清晰无比,连空气亦变得不再那么难闻。
刚才在楼外,她大致看了下这间阁楼结构,有三层。但婉莹只说前朝古籍四百五试卷怎会有三层楼呢?
瞧见沈辞盈四处张望,面露狐疑。刘天石善解人意说道:“东家,这间阁楼共有三层楼,收录的古籍亦是按照年代整理的。最上面的一层收录是历朝历代孤本,中间一层则主要收录的是泰和年间书籍,这第一层收录的就是咱们景宁年间书籍。”
这么一说,沈辞盈豁然开朗。既然她要找得是前朝书院资料,她着重去二层即可。
“管事,你要的西湖龙井到了!”清脆响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两人回首看去,正是刚才在前厅忙着招呼客人倒茶的灰衣小厮。
“这是清风,还有一叫明月。东家以后若有事安排,也可吩咐他俩即可,都是机灵的小子。”
沈辞盈微笑颔首。
安排妥当,刘天石因还需招待客人,便端着茶盘,将沈辞盈领上二楼后就离开了。
整个二楼,瞬间只余她一人,陡然的寂静,让人颇有不适。沈辞盈左右扫视,仔细打量着这层存放泰和年间书籍的二楼。虽说是四百五十卷,但这层层叠叠的书架在告诉她,要想翻完每一个书架,并不是那么简单。
粗略看了每个书架内容,上面书籍大致是按经史子集分类,还好不至于乱无章法。先从这“经”类翻阅。
随手拿起面前书架上一册书,上面附着的尘埃让手指颇有不适,此时此刻也顾及不到,沈辞盈双眸认真盯着手中书上内容,快速翻阅。
一册又一册,屋内光线逐渐变暗。
抬首望向窗外,大片黑如墨的云聚集而来,想来是有大雨将至。
沈辞盈敛眸思量,今日这一时半晌是找不到了,果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得慢慢来,不能急。将书放还书架,款款走向屋中桌边坐下。
撩起衣袖,提起茶壶倒上一杯西湖龙井。茶水入喉,淡雅茶香留于舌尖,细细品味,还有一丝甜味,不由再次轻抿一口。
望着窗外,思绪渐渐飘远。
倏然,余光瞥见左前方书架有一抹紫色身影,许是站得过远,面容瞧得并不真切,但沈辞盈能感受到这人应是在等她过去。
视线相对,身子不受控制般起身,朝着紫色身影慢慢靠近,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
在离人只有三步之远时,脚下蓦然一顿,瞳仁紧缩。
只见这人嘴唇微动,虽未听见声音,但沈辞盈却从能读懂她在说:“别怕。”
心中的震颤却并未影响身体接下来的动作,只见那人将垂于衣畔的的纤细手腕伸出,沈辞盈右手不受控制的抬起放于这人手上。
触感冰凉!
握住指尖,轻轻一捏,也似是在安慰她别怕,拉过手朝书架深处走去……
轰隆。
沈辞盈猛然抬头,双眸还保持震惊神色。还在桌前,右手中还是那杯温热的茶杯,那刚才是?
左手不由握住自己右手指尖。
蓦然一颤,冰凉的!
到底是真是假?
飞奔至书架深处,指尖快速翻找,心脏猛烈一跳,碰触书皮的指尖瞬间发冷,是它,梦里是这本。
直至走回桌前,沈辞盈心脏仍剧烈跳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喝上一杯茶水,为自己顺顺气息。
做好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将这本名为《论国》的书册翻开,上面收录皆是泰和年间状元文章,但并没梦中所见纸页。
眉头微蹙,难道梦是假的?
指腹夹着末页,“怪了,怎么和一般的书感觉不一样。”
炸雷轰响。
沈辞盈浑然不觉,取下发间珍珠白玉簪,小心翼翼沿着边角剃开,陈年米浆簌簌落下,末页逐渐显露出原本模样。
泰和七年,帝设女子科举,此卷本乃女科状元之作,奈何朝堂纷争,遂匿于万卷之中,以避尘嚣。若得重见天日,愿以此让天下女子生鸿鹄之志,女子亦不弱男。
林微末千佛寺留
林微末?那紫衫女人?沈辞盈不由低声呢喃道。
脑中忽有思绪一闪而过,“林微末……林微末……女子科举……前朝林博士!”
眼眸睁得溜圆,陷入发证,似是不敢相信。
这世间竟真有托梦一说,刚才发生的一切,简直太让人匪夷所思,饶是她一个穿越而来的人,也让她深感震惊。
小心翼翼将书册恢复原样,又从书架上挑上几本。
“吱呀。”
回首看去,刘天石正在收手中油纸伞,雨水顺着伞上褶皱滴滴答答落下。
“我听雷声轰响,想东家一人在这阁楼中,无伞出来不得,特意过来给东家送伞。”说着将夹在腋下的一把油伞递于沈辞盈。
“有劳刘管事。”顿了顿,接着说道:“这几本前朝古书,我颇有兴致,可否带回府上再看?”
刘天石恭敬点头,“自是当然,这书斋大家都认您是新东家,您自是这间书斋主人,带几本书册回去有何不可!”
迈过书斋门槛,心中却觉得空落落的,好似忘记了什么,可书册在手,她应是不差什么吧。
秋雨淅淅沥沥落下,好在雨较小,不影响她拿书行走在青石板上。
翠竹接过沈辞盈手中油伞,“夫人,下次若要买书,让翠竹跟着一同去吧,也省得您一人又是打伞又是抱书?”
正欲将伞拿去屋外,“翠竹,这把伞收好,我还得还给人家。”
“人家?阿盈是借了谁家的伞?”低沉的嗓音自门外传来,陆岑归一脚跨过门槛。
沈辞盈坐在桌边,手提青玉茶壶,倒上两杯,“昨夜不是邀你一同前往万卷书斋吗?但时鹤自己却说有公务在身,无法一同。”
说着将眼前一盏茶推至陆岑归面前。
骨节分明的大手端起茶杯,眼含笑意,“圣命难违,不过……”
抬首饮茶间隙,黑眸陡然变深。
“不过……阿盈身旁姐妹众多,今日也不知是哪位闺中密友一同前往?”
她立马将放在桌上的几册书摆于陆岑归面前。
“这?”
“今日我一人在那万卷书斋找到的!”
余下的话,陆岑归充耳不闻,只听到“一人”两字,深色的眸子倏然变缓。
眼前光线霎时被阴影覆盖,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没来由的靠近,让沈辞盈不禁疑惑的抬眸望去。
“想来今日阿盈翻找这些书定是不容易!”
满眼疑惑。
抚上发丝,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调笑道:“不然发式上的饰品掉落怎会不知。”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就说迈出书斋时,心慌慌的。现在想起她开书沿时,用的珍珠白玉簪还留在阁楼桌上。
沈辞盈抬眸,面露羞赧:“我找书时,用了玉簪,忘了带回来!”
陡然起身,“我现在就去拿回来。”
手腕蓦地被温热触感扣住,一把将人拉回,不由轻笑出声:“天色已这般晚,我待会命人去,阿盈何须自行去取!”
被人一点,沈辞盈才恍然大悟。不过,现如今,她也是骑虎难下。
她整个人已跌坐在时鹤腿上,试图抽出被握住的手腕,却被牢牢扣住,不动分毫。
“阿盈,别动,今早我便进宫面圣,有些……”嗓音逐渐变低,直至无声。
颈窝处多了一低垂脑袋。
沈辞盈不由轻笑,伸手摸了摸这人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