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禹国,冀州方氏一家独大,权势滔天。财有监管盐铁之职,权有家族门人者,为官者众多。百年来,方氏拜相者,不下二十。
如今的方栀意,更为禹国第一位女宰相。
林白玉挑开帘子,方氏宅邸外门庭若市,“本以为夏日宴只是一个添堵的由头,没想到竟来了这么多人。”
“我昨日去打听了才知道。方氏会在夏日宴上宣告各家,他们长公子与沈氏的婚约,也难怪会这般热闹。”柳晚岁笑眼盈盈的打量着林白玉,她亲自挑选的南疆衣饰,正严丝合缝的贴着林白玉的身体。
林白玉发髻上带着若干蝴蝶振翅银饰,风一吹来,便会轻轻响动。
她穿着的阔纱袖外套和紫色裙摆上,都用金线绣着日月星辰的图案。腰间又围着用松石蜜蜡串起的玉带,在阳光下,整个人如同水面金影般波光粼粼。
林白玉虽嫌弃这些不如金饰来的华丽,但在穿戴上后,也在镜前新奇的打量自己。说明她是喜欢的。
柳晚岁眼眸一转,瞧见林白玉身旁的那人时,她笑容一僵。
今日到此的人,皆为官为氏族子弟,又有几个不知他陆景玦的?他来,定是为了存心捣乱!但四目相对,柳晚岁敢怒不敢言的低下了头。
林白玉踩着马凳刚走下去,再瞧见一抹绿色身影后,又匆匆的退了回去,顺手将车帘遮的严严实实,她道:“坏了。”
柳晚岁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怎的了?”
“陆星堇怎的来了。”林白玉眉头紧皱。
“怎么可能……”柳晚岁谨慎挑开帘子一角,看清那人后,她慌张道:“真是她!”
如今陆星堇年满十八,她已将年幼时肆意散发的狂妄,全都内敛隐藏了起来,生生给自己披上了一层世家大小姐涵养的皮。但是骨子里的那种傲慢坏脾气,就算她不说话,也会从她眼睛里跑出来。
比如此刻,她就轻蔑盯着身旁那位,看起来模样机灵,但实则不然的大聪明陆九肖。
身着一袭蓝衣的陆九肖不断给来往过客让道,他不满嘀咕道:“本想去个清静地躲长辈说媒,怎来的地儿又这么多人。”
陆星堇眉头一皱,“不满就回去。”
触一鼻子灰的陆九肖心里不忿,“你不爽陆景玦和林白玉私奔,朝我撒什么气。那小子除了脸也就那样,有什么好喜欢的。”
闻言,陆星堇脚步一顿。她转身一言未发,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但陆九肖知晓,他若敢在多言一句,陆星堇定不会放过他。
“我不说就是了,这么凶作甚。”谁叫他非要腆着脸跟来的,他只能识时务闭上嘴。
林白玉皱眉,她想给陆星堇添堵,不想让他们相见,于是她对陆景玦道:“你就留在此处,不要给我招惹麻烦。”
“我早有准备。”陆景玦拿出块面具。
林白玉不满,“这更引人注目了。”
眼瞧两人又要争论起来,柳晚岁打圆场道:“陆公子定是担心那群杀手。可我们去的是方氏宅邸,自是不需护卫的。不如公子就候在此处,若有麻烦我定会来告知。公子也不想让白玉为难吧。”
柳晚岁也不给陆景玦反驳机会,牵着林白玉的手先走了一步。
柳晚岁又道:“白玉,我们已到皇城,郡主府可不差武艺高强之人。不如就让陆小姐将公子带回去罢。”
林白玉疑惑看她,“我为何要让她如意?你三翻四次想让他滚,你和他有过节吗?这么讨厌他。”
“我们是悬崖边没退路之人,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恐会拖累我们。”
“我和谁都不是一路人。”
柳晚岁顿在原地,那自顾自走着的林白玉,越来越远。此刻她才明了,自己的救命稻草,竟可随时抛她而去!
她回头盯着马车,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眼睛,此刻镇静如死水。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存在。
她不会让任何人妨碍她和她的家族活下去。
……
方氏宴席设在府内一处绿意凉爽之地。
繁茂植被驱散夏日炎炎的闷热,除了清凉还有几缕幽香。
将院落隔成两半的小溪,从山石的高处缓缓流淌而下,水面盛放着精致新鲜瓜果。宾客于小溪两侧落座,丝竹声夹杂着谈话声,悠悠飘向远空。
林白玉摸着湿嫩绿叶,心里顿时起了坏心思,嘴角扬起一抹笑。
“表姐……你该不会是要……”
“嘘。”
原本还算净雅的地方,忽而变得闹哄哄,恭维声不断。
柳晚岁拉长脖子去看,“人全挤去一处,大抵是方氏家主来了。”
“总算来了。”林白玉不慌不忙放下手中酒盏。避开耳目,掏出口弦,放于嘴边轻轻一吹。
古怪的宛如一道口令的调子响起。
她领口中的小白,倏然立起身子,窸窸窣窣吐着信子直勾勾盯着一处。
害怕蛇蝎的柳晚岁往一旁缩去,她看着那紫玉口弦,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南疆见过。
原本安静的树丛,开始熙熙攘攘响起沙沙声。
“啊——”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蛇!!有蛇啊!!”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昨日来郡主府耀武扬威的那两位,被咬的尤为最甚。
林白玉得意冷笑,“这便是我来赴宴的代价。”
林白玉端着盏清酒抿了一口,眼睛也有意无意往那处看去。
慌乱人群中,有一位身着墨色衣衫,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髻上只点着零星发饰的方栀意却镇定自若,她对身旁人道:“即刻改为内室摆宴,将宾客安顿好,再处理这些蛇,务必一条不留。”
自家大人发话,惊慌的丫鬟强行镇定,“是,大人。”
此时席间大多人都在乱哄哄躲避,倒显得稳坐席间的林白玉尤为突出。
惹得方栀意瞥了她一眼。四目相对,对方的冷漠就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这种颇有压迫感,冷厉如剑般的气势,让林白玉讶然。
当年待她如小妹的方栀意,怎变成如此这般?
林白玉端着酒盏的手发紧,竟有些期待她是否会认出自己?
可目空一切,又野心勃勃的方栀意,她的眼底一片冰冷绝情。只一眼,她便挪开了眼睛,似乎对林白玉不屑一顾。
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松下来,林白玉仰头将盏内清酒一饮而尽。
惊慌躲在林白玉身后的柳晚岁眼含羡慕,“那位便是从方氏族中,杀出重围的女丞相家主。瞧着当真与旁人是不同的。”
林白玉不语,可慌乱中,忽有人撞了上来。他杯中酒竟撒了她一身。眼见自己漂亮衣物沾上脏污,她道:“找死吗?”
那人注意力皆在赶走身上之蛇,被骂也不恼,跌跌撞撞也不知要去往何处。
林白玉面露愤怒,但当她瞧见对方腰间那枚,雕着枯萎红花的玉牌时。
她脑中一白。七岁时,有一群带着相同玉牌的人,形迹可疑的站在烧成一片荒芜的萧府外。
这些人是狗皇帝的暗卫。他们定是回来检查,萧氏是否被灭!
林白玉赶忙起身去追,莫非那个灭她全族的狗皇帝。
今日也身在此处?
“表姐你要去何处?”瞧着她着了魔般的神色,柳晚岁随心生惧意,但还是跟着去了。
追到回廊的分岔路时,她忽停了下来。
若她往西,便是去追林白玉。若往东,她瞧见了陆星堇。
人生轨迹变动,有时只需一个微小的机缘。只不过此后便再也堵不上这个撕开的口子。
柳晚岁慌张去找陆景玦。她慌乱,但仍不忘将他准备的面具藏起来。她红着眼眶满脸真挚的对他道:“不好了,白玉不见了!陆公子快跟我来!”
她将陆景玦悄悄带到回廊,“她当时追着人跑的太快,我没跟上。陆公子,我去西面你去东面可好?我们得赶快找到白玉!”
柳晚岁战栗发抖,她紧张看着他。
陆景玦会相信她吗?
许是火烧眉毛,陆景玦没多虑,他转身朝东面追去。
柳晚岁一喜,心中竟闪过一丝功成快意。她云淡风轻地摸去面上泪水,那双总是躲闪怯懦的眼眸,此刻熠熠生辉。
陆星堇,切莫让我失望。
安顿好宾客,方栀意却始终不见她的两个双生子弟弟,“人呢?”
侍女为难低头,“回大人……大抵是跑了。”
“放肆。”方栀意眉头微微隆起。
她不怒自威,压得侍女低了头,“长公子跑了,小公子还在。不过万幸,沈将军也传话来,说沈小姐还在梳妆,也还未到。”
方栀意点头,“把小的那位即刻拖去西厢房。我有事问他。”
“是。”
处理完身上的蛇,暗卫似是察觉身后有人追,他脚尖点地轻盈跃上树。暗卫慵懒靠着树干,低头打量林白玉。
眼瞧那人就要翻出院子,林白玉急喊道:“站住!”
她紧盯那人追去,可对方还是一溜烟的消失了。不甘心的林白玉脚步未停,追逐中脚下却被一绊。她整个人直挺挺扑进园中茵茵草地。
“谁啊……”
一位身着绚烂红衣,脸上却是红一块白一块脂粉的姑娘坐了起来。沈曦葵用手搓着脸,发蒙的双眼迷茫的看着林白玉。
“大人,请。小少爷已在屋内候着了。”
闻声,两人齐刷刷看向那处。
是方栀意!
林白玉唯恐这位满脸脏污似是疯癫的姑娘发出声响,她赶忙捂了沈羲葵的嘴。
沈曦葵忽而被袭,也不惊,淡定掐着林白玉手腕,反手利索将人制服。拖着她躲去树后,警惕瞄着方栀意。
听到些许声响,引得方栀意环视空荡荡的院子。
“大人?”
“无事,走吧。”
瞧人走了,沈羲葵道:“说,是不是我爹派你来抓我的?”
“啧,我抓你作甚?你是何人我都不知,赶紧放开我!”林白玉奋力挣脱,奈何方孔武有力,无济于事。
“还装蒜!说!”
“疼疼疼!我说了,我不知你是何人。”
闻言,沈羲葵狐疑打量林白玉,“你又瘦又小又弱,的确不像我爹派来的。”
沈羲葵松手将人往前一推。她气力大,未站稳的林白玉四仰八叉摔进草地,随身携带的毒针毒丸落了一地。
“你这一摔,怎么掉这么多物件出来?”沈羲葵蹲下查看掉落的东西,有蛇、有针、有匕首、有口弦还有……粉色的糖丸子!?
饿了一天一夜,前胸贴后背的沈羲葵捡起装糖的袋子,舔了舔嘴唇,“这粉色的是糖丸?我能吃吗?”
林白玉揉着摔痛的胳膊,随意道:“糖?呵,你觉得是便吃。”
“吃就吃,正好我饿了。”沈曦葵挑了一颗扔进嘴里,吃的津津有味。
“你真吃!”林白玉目瞪口呆。
“我才吃了一颗!小气,改天我还你十袋。”沈羲葵噘嘴,“不过,还挺好吃。”
林白玉从未见过,此等毫不怀疑生人之物的姑娘。她叹口气,无力道:“这是毒丸。”
早早将毒丸吞咽下肚,准备吃第二颗的沈曦葵,先是一愣,顿感两眼一花,当即被毒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