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传来欢声笑语，宋澈守在门口，是标准的仆人等待主人呼唤的待命姿势，只要主人有需求，他们便要立马行动执行。

季青临回房间时，眼神在宋澈身上停顿了一下，而后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宋澈好似受宠若惊，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像他这样的身份和出身，从懂事以来，得到的便是别人的鄙夷和轻视。

很少会有人像季青临这样，用这样平等的眼神看他。

对，平等。

宋澈不稀罕那些廉价的同情，他想要的只是一视同仁，用看待一个普通人一般的眼神看向他，那里不掺杂着怜悯，也不是恶意的嘲讽厌恶。

可他渴求的这些东西，在这么多年里，居然是第一次实现，在这个看起来似乎不谙世事的小少爷身上实现。

他从小无父无母，从有记忆起，他便生活在孤儿院了。孤儿院的院长很善良温暖，用心地抚养着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小孩。

然而她一个人照顾这么多小孩，简直分身乏术，再加上很少往他们的孤儿院捐款，宋澈小时候甚至连食物都要靠抢，不然只能饿着肚子。

宋澈小时候身量长得小，总是抢不过孤儿院别的小孩，也常常被人欺负。

被欺负后躲在角落哭的时候，宋澈也曾想过，他的父母到底在哪里？如果还活在世上的话，为什么不来找他，就这么让他独自受苦着吗？

如果他们愿意来找自己，将自己接回去，那他一定不会计较之前的抛弃，他会很感激。

然而，宋澈看着孤儿院的同伴一个个被接走，却从来没有人来看他。

宋澈内心逐渐开始绝望，于是他也不想了，就这么顽强长大着，毕竟身边认识的人，都过得并不太容易，都是这么受着苦勉强活着的。

然而，直到来到季家，宋澈才知道，原来有人生下来就是主角，家世好长得漂亮，万千宠爱于一身，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喜欢他。

这样的人，有谁会不羡慕呢？

然而宋澈也只是羡慕而已，谈不上嫉妒，毕竟季青临对他很友善，是他人生中得到为数不多的善意的来源。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的话，宋澈便可以这么接受自己的命运，然而命运偏偏和他开了个玩笑，原来季青临拥有的所有一切，本该是自己的。

……

宋澈生日宴会偷拿蛋糕给季青临的事，被家里的管家马叔发现了，马叔将宋澈拉到监控房当面对质。

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将宋澈跑去厨房偷拿东西的整个过程都录下来了。

季家当然不是什么苛刻到仆人偷拿一块蛋糕，都要大肆惩罚的东家，马叔真正在意的是，宋澈为了讨好季青临，引诱季青临不守规则。

在马叔看来，季青临一向是最乖巧的孩子，而宋澈这样的行径无疑在带坏季青临，这让马叔不能接受。

要是夫人知道了，她更是定要将宋澈赶出季家的。马叔之所以帮宋澈隐瞒着，并不是为了宋澈，而是为了季青临。

他不想让季夫人知道，季青临也曾差一点被轻易诱惑，动过破坏规则的心思，马叔真正在维护的是季青临。

而宋澈……他是一个多么无足轻重的人，所以他可以毫不委婉地质问。

“宋澈，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马叔表情严肃地看着宋澈。

宋澈心下一慌，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淹没，在季家的这份工作，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好工作，他不能被赶出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宋澈脸上带着讨好的表情，有些卑微地向马叔求情。

“马叔，你知道我的身世的，我从小到大连学都没怎么上过，要是我被赶出季家，我根本没有地方可去，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有时候，同情心也可以成为宋澈可利用的工具。

马叔有些心软，然而季家这么多仆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小惩大诫一下罢了。

“你偷的东西是吃的，那你饿两天这事便算了，要懂得抑制你的欲望，毕竟你只是季家的仆人，又不是季家的少爷。”马叔说道。

至少没有被赶出季家，宋澈松了一口气，他从小到大经常挨饿，想来应该没问题。

然而令宋澈没有意料到的是，他从前只是挨饿，而如今却还要加上繁重的体力活，在忙碌了一整天后，还不能吃饭，这种痛苦感几乎可以让人崩溃。

宋澈竟不知道饥饿感是这么难熬，这么让人痛苦的东西。挨饿到第二天的时候，宋澈脸色苍白，干活的时候头晕眼花，看上去好像随时要昏过去。

但他只是撑着，也不是没想过偷偷吃点东西，然而这个家里到处都是监控，他怕被马叔发现，到时他定然会告诉夫人，自己一定会被赶出去的。

就在这时，季青临回家了，看到宋澈，季青临依旧露出笑容，和他打招呼。

然而此刻季青临的笑容却让宋澈觉得刺眼，不像昨天那时那么让他觉得很感激，仿若沐浴春风。

“少爷。”宋澈低下头和他打招呼，再抬起头时已经强打起精神，以至于季青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季青临很亲热地拉着宋澈，“家里只有你跟我一样大，或许他们送的那些东西你会喜欢的，宋澈你跟我来。”

季青临将宋澈拉到他的房间里，入眼之处全是礼物，是昨天那些富贵少爷给季青临的生日贺礼。

礼物堆成一个小山丘，然而在一无所有的人看来，却像是一道越不过去的高山。

季青临将放在最高处的宝石项链拿起来，而后指了指其余的那些礼物，“宋澈，你挑挑，要是有喜欢的，我都可以送给你。反正这些东西我也不喜欢，都快把我的房间堆满了。”

明明他没有在炫耀，也没有在怜悯，他只是好心。

然而宋澈却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侮辱，在他饿着肚子，努力忍受痛苦的时候，有一个人用这么天真的神情，在他面前抱怨，他为礼物太多而苦恼。

像在打发一个乞丐一样，在施舍他。

明明宋澈此刻最需要的是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而季青临却赏赐给他这些无用的昂贵之物。

偏偏发自内心的，他知道自己并不会拒绝，他不屑，他愤怒，但宋澈想要这些东西。

如果不是季青临送他，恐怕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亲手摸一摸这些贵价品。

宋澈在房间轻轻地踱着步，季青临皮肤柔软又脆弱，连他房间的地毯都是不起毛的高档货。

踩在上面，柔软地像踩在云端。

宋澈仔细地打量着那些礼物，名表，玉石……

良久，宋澈抬起头看向季青临，他的眼神带着一些攻击性，“少爷，如果我说，我全都想要呢？”

季青临眨了眨眼睛，有些理解不了宋澈眼睛里的情绪，从未有人用这样带着攻击性的眼神看他，他甚至不能明白这种陌生的情绪代表什么。

他转了转脑袋，像一个小机器人卡了壳，季青临略微思索，而后回答道，“如果你真的想要的话，我当然也可以都送你。不过我还想送一些给马叔，最好的话还是，你不全拿走……”

季青临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澈打断，他看向季青临的眼神里再没了讨好和卑微。

一种更为炽热的情绪在宋澈心中燃起，名为嫉妒。

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就可以拥有一切，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平？

“少爷，我不是想要一部分，我就是想要全部，不可以吗？不是你让我选的吗？”宋澈有些咄咄逼人。

季青临感到难受极了，从小到大，大家都让着他宠着他，从没有人用这样尖锐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从没应对过这样的情况，他甚至都还没学会拒绝别人。

今天的宋澈，不再像昨天给他拿蛋糕的那个宋澈那么可爱了，而是让他感到很难受。

季青临抿了抿嘴唇，而后认真地对宋澈摇了摇头，“我想送礼物给你，也想送礼物给马叔，虽然拒绝你让我有些难受，但我并不能将所有的礼物都给你，因为我也想看到马叔收到礼物的开心表情。”

季青临人虽然单纯，但他有他自己的原则，并且这原则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更改，他只做自己认定的事情。

宋澈忽然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在心里忍不住冷笑道，“少爷，你的善心还真是廉价啊！”

然而，下一秒，宋澈立刻又换了一副面孔，好似很真心很感激地看向季青临，“少爷，你对我真好，那我就选这一个就好了。”

宋澈指了指距离他最近的一个礼物，季青临松了一口气，将那个礼物小心翼翼地递到他手里。

“给你，你喜欢就好！把我的生日好运传递给你，希望你能每天开心。”

还好，宋澈还是那个宋澈。

然而季青临或许想错了，因为宋澈很快就做了一件，足以改变季青临人生的事情，让他拥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变成一无所有的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