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语被一遍遍重复，翻来覆去。

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水流急速盘旋向下，很快将苗蛮蛮围困其中。

周边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头脑也越来越困顿，又被无穷无尽，单调重复的噪音纠缠，苗蛮蛮很快就失去了耐心，双手堵耳，内心一片焦灼。

“闭嘴！全部都闭嘴！”

然而咒语并未中断，反而越念越快，越念越急，冲破他的耳膜，直往五脏六腑里冲。

他感觉，本来祛除幻觉的咒语不知何时，竟成为了围剿他的利器。

而他，不知成为谁的猎物。

这让尚且维持有一份清明的苗蛮蛮不得不最后做出困兽之斗。

“滚！”

他用尽全力，向身前的人推去。

然而入手处却是一片温润，有着略微低于正常人的体温。

“不对！”苗蛮蛮心中大骇。

他依稀记得，身前那东西分明是个制作粗糙的纸人，绝不会是这般细腻如同皮肤的触感。

他慌忙抬头，下一秒对上一双冰凌凌的眼眸。

瞳孔黝黑，深不见底，但苗蛮蛮知道，只有有略微的光，那双眼眸就会隐隐透出猫眼宝石般幽绿的颜色。

这双眼睛，前世今生，苗蛮蛮只见过一双。

“寒逆——”他张了张口，一时之间，傻愣在那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此时会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寒逆会站在自己身前。大脑一片浆糊，好像做了一个好漫长好漫长的梦。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身前有着冰肌雪颜，却唯独缺了一丝丝人气的男子微微蹙了蹙眉。

“还没睡醒吗？犯什么傻呢？”

男子说着也不管苗蛮蛮，直接转身而去。

宽大的衣袍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罩着，冷风一吹，丝织的素衣随风向后飞扬，反而衬出男子肩宽腰细，说不出的清冷贵气。

只这一个背影，就把苗蛮蛮迷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他心驰神往，直觉想要随人而去，但心里却偏偏弥漫上一丝丝的不安，这让他有些犹豫。

“好像有什么不对——”苗蛮蛮下意识朝四周望去。

现下，似乎是一个未完全日落的傍晚，周围灰沉沉的，看不清楚。

男子往外走了几步，大概见苗蛮蛮没有追上，有些困惑的转过头。以袖掩口鼻，轻咳了几声，本来平复下去的眉心又蹙了起来。

“还不赶快过来！”话音清清冷冷的，如同月色下玉珠断线落盘，本来就如冰雪般白皙的脸上弥漫上一层薄薄的寒气。

这是生气了！苗蛮蛮心中警铃当即大震。

他哪敢继续等待，几乎当即打消掉心里最后一份异样，什么都顾不得了，忙不迭的爬起来跟上。因为太急，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险些绊了一跤，但苗蛮蛮也无暇顾及。

“好的好的！”苗蛮蛮习惯性咧开嘴，扬起一个露出八颗牙的标准笑脸。

边走还边内心赞叹：哎呀呀，他也是出息了，以前但凡寒逆脸色微微异样，他早就腆着脸，屁颠屁颠的贴上去了，哪敢等到人唤他？

这一边，苗蛮蛮心里美滋滋。

可放在傀儡头的眼里，简直要吓掉了头！

“喂，蠢货，你醒醒！喂，醒醒！”傀儡头惊声尖叫。

一开始，苗蛮蛮似乎还有回应，双手抱头，看起来滑稽又痛苦。但是很快，整个人就像是被迷惑，缓慢的抬起头，双眼呆滞着，一步一步的随着纸人朝丛林深处走去。

即使脚下被胡乱交缠的藤蔓牵绊也义无反顾。

这种状态像什么呢？

——傀儡！

对，就是傀儡。对此，傀儡头深谙此地，几乎立刻反应过来。

为此，祂甚至以头抢铃，试图用蛊铃的声响唤醒苗蛮蛮。但是没有苗蛮蛮的咒语，单靠祂，即使撞得头破血流，蛊铃也依旧不作响。

“不是！阿蛮！阿蛮！你个，蠢货赶快，给本座，醒过来！”傀儡头见苗蛮蛮没有反应，心里益发着急，“你死了不，要紧，不要连累，本座一起，送死呀！！！”

“阿蛮！阿蛮！死阿蛮！！！”

傀儡头一声比一声大，本来木头雕琢的头颅，死板单调的五官难得一见的露出类似人惊恐的表情。

因为祂分明看到，夜幕下，原本遮天蔽日的丛林演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而这个深渊中竟忽然裂出一条缝。

缝隙里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像是感应到祂的存在，一瞬间苏醒般齐齐睁开了黑暗中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极了夜空中的星星。

只是密密麻麻的模样，看得人头皮炸开。

傀儡头不过不小心匆匆一瞥，整个头都不好了，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

然而，苗蛮蛮却无知无觉的要往里进。

鬼知道他进去后会发生什么。

“算了算了，管他去死！”傀儡头在心里想道。

结果一转头，看到一个“人”一声不吭，闷头坐在自己另一边。

“我勒个去！”猛一看到，吓了傀儡头一大跳。

“不是，你，哪个啊？”傀儡头大喝。

那“人”不吱声。

说是“人”，其实一眼望去，却是灰蒙蒙的一片，傀儡头皱着眉盯了半天才勉强认出——

这不是那蠢货新招来的厉鬼兄弟吗？

“喂，你哥要，死啦！”傀儡头大声道。

对方这才缓慢抬头，青白相间、恐怖异常的脸上一脸懵懂。

“你还，不赶快，去救他！”

厉鬼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好像听懂了一点。

一个蠢就算了，没想到兄弟两个一起蠢！傀儡头心中无限抱怨。

“救——人——”傀儡头嗓子都要冒烟了，边说还生怕人不知道似的边往苗蛮蛮的方向大幅度甩头，若不是头发丝勾着蛊铃，人都要甩飞出去。

好在这一次，厉鬼不知道是否他撕心裂肺的努力下终于有了反应，本来慢吞吞的朝祂说指的方向望去，结果像是蓦的被什么射中，整个鬼浑身上下肉眼可见的变了气质。

忽的凌厉起来。

他紫青色的血管爆出，几乎同时间朝纸人的方向呼啸而去。

但有人显然比他更快。

一团漆黑的雾气闪电般划过傀儡头的眼前，快到祂根本就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就只见那团雾气带着席卷天地的气势，铺天盖地般将苗蛮蛮方圆十几米全部裹挟起来。

密不透风，且伸手不见五指。

可怜傀儡头只听见一声深沉的低语，像是从地底深处涌出，带着千万年的压抑——

“滚——开——”

哇哦，这气势！

祂即便再好奇也不敢再看，忙不迭的驼着蛊铃抵住离得最近的古树，蜗牛似的钻进去再也不敢出来。钻进去前，还抽空把挂在黑雾外侧，跟件破衣服似的顺时针乱甩的厉鬼用发丝勾住，拖将进来。

厉鬼一脸不明所以。

“偶吼吼，阿蛮啊，你就自求多福吧。”傀儡头紧闭双眼，悲催想道。

苗蛮蛮正担心对方身体本就不好，受凉别又病了，自作多情的甩着大尾巴要解了外衣，打肿脸充胖子，给人当护花使者。

猛地迎面而来一团黑雾。

“寒逆——”

黑色的雾来得快，去的更快。

消散的雾气中，苗蛮蛮一眼就看到好像有个黑不拉几，还毛茸茸的小东西趴在地上。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小东西有着一双幽绿色的眼睛，正努力仰着脖子盯着他。

“煤球，怎么是你？！”苗蛮蛮惊叫道。

当初离开客栈时，因为考虑到一路西行，怕是艰辛异常，他自己尚且照顾不好，更不要说顾及一个猫咪幼崽。

而且，经过上一世家破人亡，重生归来，他真的不是很想和其他人或者物牵扯太深。

所以，出发前，他无视店小二“败家爷们”的鄙视眼神，用金满堂的名义叫来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把小玄猫喂得饱饱的，这样它妈妈大玄猫找来，他也算是对大玄猫的救命之恩有所交代。然后趁它睡熟，将其安置在了客栈的床头。

却没想到，这煤球竟然跋山涉水，自己找来了！

“你是怎么找来的？”苗蛮蛮一脸惊喜。

但小煤球拉着张臭脸，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但是大概身形太小，所以即使生气看起来也萌翻了。

不管了，先让本大巫亲亲！苗蛮蛮腆着张大脸兴冲冲的扑了上去。这几日，可真的想死他了。

然后毫无意外的被煤球调转身子，屁股朝他。

片刻安寂后。

“哎？小煤球，你竟然是个小公猫哎。”

煤球大骇，转头看到身后人明明细长眼，柳叶眉，端的是水墨画般淡薄的长相，偏偏目露猥琐，痴汉般咧着大嘴，盯着他身体后方某个不可言说之地。

煤球当即控制不住，一爪子抓了上去，苗蛮蛮的脸上立刻出现四条血痕。

“呜，好痛！”苗蛮蛮捂脸哭诉。

玄猫大概被他控诉般的眼神看着，有些过意不去的立起后腿，顺着人膝盖爬了上来，顿了片刻后，伸出血红的小舌头，透过指缝，舔上苗蛮蛮脸上的伤痕。

好像无声的安慰。

苗蛮蛮本来就没有计较，被煤球一舔，哪里还顾得上痛？没有忍住，痒的笑出声来。

“咦？”引得躲进蛊铃里的傀儡头都忍不住偷偷窥探。

然后就对上对方有些责备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苗蛮蛮觉得似乎有一个人，透过那一双墨绿色的猫眼，在深深的看着他。

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几乎立刻连滚带爬的后退几步。

踉踉跄跄中撞上一具坚毅却滚烫的身躯。

“怎么是你？”视线一对上，苗蛮蛮和对方几乎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