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有心愿未了?”
沐风泽正看着眼前的血字军报发怔,却突然听闻一道不知哪来的声音。凝神去分辨,好似是从自己脑海中响起的。
这声音雌雄难辨,虽在耳中响起,却显得渺远。
沐风泽觉得这声音耳熟,却不记得自己听过,半晌才想起来这是蛊惑霓凰的那个所谓的“神明”。
因为青瑞祈雨了结了这段事情,沐风泽的注意力也一直放在鶠迟可能有的遗憾上,完全没将这不知何处来的妖物放在心上。
甚至觉得自己身为灵族天生有抵御能力,根本不会受到影响,此刻却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她心神,沐风泽不由心中警铃大作。
一时紧绷了神经,不知作何回答。
“怎么还提防起我来了。”见霓凰此等反应,那声音的主人笑了笑,声音颇有些刺耳,“你不是说让你完了心愿,你就肯彻底献祭于我?如今你看看这战报,敌军已经快来了,你没有时间了,小公主。”
“如何彻底献祭?”沐风泽试探性地问道。
“呵呵呵~”那声音颇为妖娆地笑了几下,“我与你现今正心~连着心~你说怎么献祭?”
沐风泽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是指那红色的暗纹。
刚刚自己没有仔细去看,原来这暗纹竟是连着心脏的吗?
“你想要我的心?”于是她问道。
“那可不是~”声音仍是听起来很愉快,“你的愿望可了了?”
“未曾。”
沐风泽说完从小几前站起来,披起外衣。
这“神明”如今也不过就是画中的一缕意识而已,自己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既然是鶠迟未完成之事,大抵应该跟青瑞有关,自己不如找青瑞。
还未等她穿好外衣,又听闻那声音道:“你要去找那小子?”
沐风泽听到这话又将脚顿住。
“怎么?不信我的话?”那声音话里有些嫌弃的意味,“我不是同你讲过,那小子的师父是天上的神仙,他自己也是神仙的转世,他都不肯帮你,你还惦念着他干什么?”
沐风泽细细品味起这段话来。
按照“神明”话里的意思,他同霓凰讲过这些话,但是她继承的霓凰的记忆里却没有,真是奇怪。
而且这不知道哪里来的“神明”,对于伏城和青瑞的来历也很是清楚,但他仍然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这种小动作正是胆子不小。
见霓凰愣在原地没说话,那声音以为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又继续说:“你们凡人于神仙而言,不过是转眼烟云,纵然你对他倾心,又能有什么用?”
“倾心便是倾心,要什么用?你可知他对我不倾心?”沐风泽忍不住反驳他。
“呵呵呵~”那声音又笑起来,“你可真有意思,他倾心于你吗?他可曾帮你了?你看看你自己,你的百姓流离困苦,你的国家即将亡破,于他而言,也不过就是抬手覆灭的事情。他,可曾帮你了?”
沐风泽一时无言,不知怎么反驳,从霓凰的立场来讲,甚至从她的立场来讲,上神的确是太过有权势有力量的存在,按照伏城和鶠迟的位阶,别说今日救一个小国,就是抬手覆灭一座小国,都应当不会对他们构成什么损害。
就算青瑞此时并不知道他自己是沈星,但是比起下那一场无关痛痒的雨,他似乎……可以做到更多。
橙色的天空正转向红,好似有火在后面正燃着,静室的小屋中,站在原地的沐风泽正对着空无一物的小几发呆,她眼神呆愣,眼中略微闪出一些暗红色的光芒,身上肌肉和四肢却是一种紧绷的状态。
就在万千乱七八糟的思绪飞上心头的时候,沐风泽却突然一下清醒过来。
不对!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沐风泽捏紧了拳头,任指甲陷入自己的手掌心,以疼痛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按理说,画中的事情,这不是过去的事情吗?这蛊惑也是,过去存在的声音对霓凰的蛊惑,怎么会对自己产生了影响?
她怎么会生出这么奇怪的想法?对瑞鶠和伏城的所作所为都做出了批判。
青瑞此时并不知道自己是神仙的尘劫,在他自己看来,自己也不过只是会用凤凰火除妖的小道士而已,忤逆师父的话施法降雨,就已经是逆天而行,难道这对霓凰的心意还不够吗?
就算自己以全知的视角,知晓未来发生的事,也不是批判现在的青瑞的理由。
而对于伏城的看法,就更是无理了,神仙本对于人间不应当作出干预,更别说是伏城这种上神了。
一念间花开花落,万物皆有因果,一时的得,或许意味着更长远的失去,伏城不贸然干预的做法当然没有错。
但……上神眼中的百姓就皆是蝼蚁吗?就算不为霓凰着想,看着离国的百姓们,看看离国的大街上妇孺嚎哭,饿殍遍地。
看到这样的景象真的没有一丝恻隐之心吗?如若这样,这样的神仙又与霓凰的那些舅舅皇叔们何异?
思及此处,沐风泽又意识到不太对劲,复而捏紧了拳头,使指甲更加陷进肉中,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沐风泽知道此刻久留不是良计,便不再理会这声音,赶紧拢紧了衣衫出门去了。
心中着急,出了门也没辨别方向,只径直朝着门外去。
结果竟出院门没走几步,只见眼前一阵迷雾又回到了房中,而那蛊惑的声音紧追不舍:“没人能帮你,只有你自己。靠你自己吧,别想着别人了。”
沐风泽没理他的话,继续推开门朝着外面走出去——这不是鶠迟的遗憾吗?为什么没有鶠迟本人的出现,之前的画里可不是这样。
现今只留自己在这里,来回遭受这所谓“神明”的蛊惑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风泽的呼吸急促,只觉得近处的光也略有些红晕,又抬头看了一眼天,天空红的像是快要燃烧起来——她时间不多了。
于是一边在心中默念着“我不是霓凰”“我不是霓凰”,一边并不顾声音的蛊惑,仍是埋头向着迷雾中走去。
就算不能通过迷雾中走出去,青瑞呢?青瑞在哪里!青瑞回来好不好?
她真的害怕,害怕……自己会心神失守。
没有人能帮自己,百余年了,自己从出生至此百余年了,根本没有人能够帮助自己,自己仍是坐在连岳殿里守着天明,看着学堂上课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地从宫墙外头跑过去的废物;也是在“恒夺”的赛场上,故作轻松笑看着,别人轻而易举赢走属于灵族的东西的废物,没有人能帮她,从头至尾,都没有人能帮她。
没人能每次都从台下人的眼神里读出宽慰,责怪和遗憾会不自觉地跑出来,一点一点地将她淹没,所以……为什么只是看着?为什么不来帮帮她?
世界那么大,伏城不是做到了?瑞鶠不是做到了?为什么没人来帮她?为什么责怪,为什么遗憾?
你们本来就没来帮助我啊。
“没有人能帮你”
像是魔咒一般在沐风泽的脑海里回转,想起的事情,却早已不是霓凰所牵挂的国土和百姓,而是属于沐风泽的,潜藏在日日夜夜里的,在每一个朝阳升起之时被她吞掉的负面情绪。
这声音是在对沐风泽的想法而不是霓凰的想法进行干预。
已经往复几个来回了,都没有摆脱穷追不舍的声音。
从一开始地快步走到最后的奔跑,沐风泽早已气喘吁吁,她的手心冒汗,不由自主地双手发抖。
知道再怎么逃跑也没有用,复而蹲下来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耳朵,又紧紧闭上了双眼试图隔绝这不知从哪来的声音。
不是的,不是的。
是“恒夺”这项制度有问题,为什么要以继承人的修行水平来衡量一个种族的优劣,为什么劣质的种族就不配得到优质的资源,这本来就是不公平。
跟她不能修行,是废物,赢不了比试没有任何关系。
分明就是制度的问题,这条不算天规的天规本不该存在,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责怪她?
那声音仍在耳中不断地响起:“真的吗?真的不是你的错吗?你真没有错吗?”
反复吟咏的句子,像是歌谣一般在她脑中回响,眼前也出现了一团一团的雾气,红色的雾气交织缠绕,慢慢地浮现出跃动的红光,像是跳动的心脏。
沐风泽的脑子又开始出现撕裂而又肿胀的疼痛,陌生却又带有一丝熟悉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过。
暗红色的雾气,洁白的衣角,和……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发生了什么?这是什么时候?这个人是谁?
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接着一个疑问从她心底里冒出来,又不断湮灭在欲裂的头疼之中,在不断的头疼里又是一些间断的碎片。
直到一幅画面,吓得她惊叫起来。
那是一幕放大了的记忆,白色的衣裳像是作画的宣纸一样洁白,血液正一点点地染红这块画布,在画布的最顶端,那雪白的衣衫里露出了一截人的脖子,一半的皮肤是堪比衣物的雪白,另一半却呈惊恐的青紫状。
那截脖子被扭曲成奇怪的弧度,鲜血顺着下巴流经这诡异的弧度,又没入雪白的衣衫里,蜿蜒曲折,像是雪中的梅枝。
只这一下,沐风泽心神失守,一瞬间又复入了黑暗,失去了对霓凰身体的控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