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汹涌的地铁上,赵初想抬头看了眼路线图。
许知泗家和她家在一北一南两个不同的方向,这让她有点后悔,已经八点半了,这一来一回,估计得十二点才能到家了,太晚了。
而且,就这么跟他回家,是不是对他过于信任了?
怕一路上尴尬,赵初想刻意与他保持了点距离,结果一连几个换乘站,二人被极速涌来的人流冲散,分别站在了车厢两侧,中间隔了好几层人。
“下一站即将到达——”
车内广播适时响起,车门一开一关,有人下车,也有人上来,将赵初想身侧填得满满当当。
赵初想艰难地寻到一处扶手,将随身携带的小包移到胸前,紧紧护着,临走前,许知泗主动帮她把滑板接了过去,没让她提着,还算绅士。
“快看!有帅哥!”
突然,身边响起一个激动的声音,循声望去,是一个刚上车的长卷发女生。
“哪里?”她身旁另一个短发女生一扫疲惫,突然挺直了腰板,来回张望。
“斜对面,靠门的。”长发女生偷偷用手指了一下。
斜对面。
赵初想瞄了一眼她的手指,朝斜对面看过去,果然在她指尖所指的方向看到了许知泗的身影。
他长得高,外貌出众,又是一头蓝黑相间的头发,因此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格外显眼。微微盖住眉眼的黑发,夹着几缕雾蓝色的挑染。他的眼裂偏长,更显得睫毛浓黑挺翘。
这人还真是招蜂引蝶,永远是人群中的焦点。
见许知泗离得远没察觉,一旁的谈话愈发大胆起来。
“你看他手上那是什么!滑板!他是个板仔啊!”
“重山市的板仔还少见吗?”
“板仔不少见,可那么帅的板仔你见过吗?见过吗?”
“他是哪家俱乐部的?我好想粉他!要不我去问问吧?”
……
赵初想听着她们的对话,心里想,如果许知泗从前高调一些,多一些曝光,光凭他的脸,也不至于风评跌落谷底、被网友喷得狗血淋头。
突然,身旁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也太肤浅了。”说话的是一位梳着古板发型、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
她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许知泗:“年龄不大,头发就又烫又染的,搞成那样,一看就是个不良少年。”
“玩滑板的,能有什么正经人?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们,别被吃干抹净还不知道去哪里哭。”
中年女人说话带着浓厚的重山市口音,两位小姐姐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但她说的好像很在理,不好反驳。
见她们沉默,那中年女人更来劲了,滔滔不绝,口水横飞,像是站在了道德顶端,身上撒满了“圣洁”的光辉,在这种氛围的调动下,又有人加入了对话。
“是啊,我就一直反对我家小孩学滑板,要是他变成这副不学好模样,我直接打死他。”
“政府简直脑子有病,非要搞什么滑板文化,大街上多了那么多混混,真影响市容!”
“我看他啊,估计连高中都没上过!没文化的样子,也就脸白净些。”
……
眼见说话越来越难听,赵初想实在忍不住了,厉声打断道:“人家可是拿过滑板世界冠军的人,身披国旗,为国争光,你们呢?又为社会做过什么贡献?”
“你认识他?”中年女人愣了一下,可能觉得被一个小姑娘反驳很没面子,干脆音量大了一倍:“我可是高级教师,桃李满天下,我儿子阳京大学毕业,外企高管!我只听过跳水冠军,体操冠军,可没听过什么狗屁滑板冠军。”
“哎哟,小姑娘还生气了,人家阿姨也是为他好,忠言逆耳嘛。”
“就是啊。”
周围有人附和。
赵初想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两位小姐姐,又瞥了一眼许知泗,见他闭着眼睛安静站着,应该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她松了一口气。
赵初想将视线转回来,紧盯着那位阿姨的眼睛,勾唇问:“冒昧问一下,您儿子年薪多少?”
“干嘛?”阿姨警戒地打量了她一眼。
赵初想笑:“就是想知道您儿子有多厉害嘛,您这样优秀又厉害的高级教师,教育应该很成功吧。”
“我儿子年薪三十万!交了个阳京市本地的女朋友,人姑娘还是独生女呢!”阿姨被这一席话吹得飘飘的。
周围则是一阵惊呼。
“这么优秀!”
“不愧是阳京大学的高材生!”
可赵初想却没绷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阿姨怒目。
这时候,地铁开进了地下,车厢与铁轨摩擦声音在车厢里炸开,轰隆轰隆,赵初想缓缓道:“抱歉,没忍住。”
那女人没反应过来,给了赵初想继续输出的空间。
“阳京市房价挺贵,稍微好点的地段一平十来万,您儿子这么优秀,是不是早早就买房了呀?”
中年女人眼神闪烁了一下:“买房……不急,现在房价不稳定,还要观望的嘛,再说了,我儿媳妇家里三套房子,我儿子还需要买什么房?”
“哦,原来是想吃绝户。”赵初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说什么!”女人怒目。
“还没结婚,就别喊人家‘儿媳妇’了,经济差距这么大,就算能结婚,多半也是入赘,啧啧,您和您儿子还要多多努力啊,要不然,以后孙子还得和别人家姓,多丢人啊。”
“你!”
在赵初想的一番刺激下,阿姨气得面目狰狞,一改严肃说教模样,手指颤抖指着赵初想,挤开身旁的人,就要冲赵初想扑过来。
周围人纷纷躲闪,就连赵初想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突然就升级为肢体冲突了,她可打不过这女人。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突然,胳膊被人拽住,头顶的灯闪烁了几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胳膊被带着凉意的外套摩擦着,赵初想仰头看了眼来人。
许知泗站在她身后,他下巴线条凌厉,眼神也萃了寒意,冷眼看着那中年女人,明明什么话都没说,那女人却被吓退,气势没了八分。
正巧这时,下一站到了,他一言不发,拉着赵初想下了车。
……
浸满月光的小路上,赵初想踢着石子往前走,每走两步,就忍不住抬头看一眼走在前面的许知泗。
从地铁上下来之后,他就没有说过话,自顾自往前走。
赵初想掐了下自己的虎口,有些懊恼。
本以为他不会听到的。
和别人在公众场合吵架,好像很不符合一个少女该有的形象,而且,她刚刚讲话还那么刻薄……
这么想着,赵初想干脆停在原地,不动了。
许知泗走在她前面,衣服褶皱被月光照得锐利,她一停,他也脚步一顿跟着停了下来,仿佛在背后开了天眼一样。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他转过身子。
“上次c\'est la vie酒吧之后,你应该很讨厌我,可为什么后来态度变了?”他顿了一下,“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是彭华吗?”
赵初想顿时感觉自己被看穿了,下意识想到不能出卖彭华,嘴巴一快:“不是他。”
说完,她低头,逃避似的闭了闭眼睛,完蛋,这样说不就等于默认了他的前一句话?
许知泗唇角勾了一下,眼神却不带笑意。
“他一定和你说,网上流言都是假的,我之所以情绪失控,是因为岳鸿宇踩到了我的雷点,说我是个遗腹子。”
赵初想:“……”
他会读心术吗,怎么猜的那么准?
还没来得及解释,许知泗嘴唇轻启,紧接着问:“那你刚刚为我说话,是真的信我,还是只是可怜我?”
他的语气带了点自嘲,声音很快消逝在风里。
赵初想瞪大眼睛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为什么要可怜你。”她蹙眉。
“你年少有为,13岁拿到世界冠军,20岁的年纪,成就斐然,就算是遗腹子又怎么了?总不能要求百分百完美的人生吧?”
昏黄的灯光下,许知泗眸色幽深:“抱歉。”
良久,他别过脸:“我不是遗腹子,我爸还在世。”
赵初想愣了一下。
“我爸妈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毕业的时候,我妈把他甩了,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就一个人生了孩子。”许知泗说得坦然。
还是第一次听许知泗讲有关他的事情,赵初想忍不住走近了几步:“那你见过他吗?”
许知泗“嗯”了一声:“远远见过一次。”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许知泗似乎被这个问题难倒了,他思考了很久才说:“一个普通人。”
“他知道有你的存在吗?”
“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反正是陌生人。”他的语调轻得仿佛根本没说过什么,似乎是不在意的,但似乎又是在意的。
赵初想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起网上说,安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共情,于是她说:“前年,我爸也和我妈离婚了。”
许知泗侧头看了赵初想一眼:“为什么?”
“因为他不喜欢我。”她垂眸。
明明是事实,但赵初想说出口的时候,还是被这句话烫到,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
沉默了一会儿。
“比起我,他更喜欢我继兄。”
赵初想轻扯了一下唇,再次抬头,发现许知泗一直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二人眼神相触的瞬间,许知泗移开视线,看向前方:“那他挺没眼光。”
“我也这么觉得。”赵初想看着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