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最终他们把那个叫阴十娘的店给抄了,但是店主还是跑了,这对崔蘅来说不是大问题,能端掉一个窝点也行,她并不执着于追凶。本以为卢凌风会有不同的想法,但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也不急着追人。
崔蘅犹豫了一下,瞥向卢凌风:“崔某需回宫向天子复命,卢将军……是否还要追凶啊?请自便吧。”
崔蘅跟现在的官员不一样,跟卢凌风这种做得多说得少的人也不一样,她深谙官场之道,跟领导汇报的时候,做了一分她要说五分,而且要时时汇报,既然天子令她去查抄假冒伪劣红茶,查抄完了,将红茶收缴,那就要立刻向领导汇报,她才不会说什么贩卖红茶的主谋逃跑了。逃了就逃了,再卖再抓就是。
卢凌风却一抬手:“此贼人虽然逃跑,但是离开时已然受伤,追凶倒不急在一时。鬼市凶险,适才进门时,那几个贼人首先便攻击崔右丞,说不定早就被人盯上了。我还是将崔右丞护送至安全的地方再离开吧,免得出了什么意外,追究起来,金吾卫岂不受牵连。”
崔蘅听他说得好像也没什么毛病,按自己现在这副两步一咳五步一喘的状态,卢凌风不放心倒在情理之中。
崔蘅便朝旁边的人示意:“将这里的红茶全部带走。”
卢凌风说要护送崔蘅,路上竟就真的一步不离,还总时不时有话没话地跟她闲聊。
“听说崔右丞幼时体弱,被养在乡下庄子里,与家里人聚少离多吧?会不会觉得孤单啊。”
崔蘅有些疑惑,倒是从来没见他对崔璋的事感兴趣,怎么忽然提他童年的事。她下意识转着手上的扳指,沉吟道:“算命的说过,崔某今生是亲缘淡薄之人,虽然跟家里人不常见面,阿蘅却一直陪伴,倒不觉得孤单。”
卢凌风轻嘶了一声:“可是据我所知,她幼时便在外修学,又是被主家挑走的,如何陪伴崔右丞。”
“舍妹性格活泼,时常往家中寄送书信。”
她说完盯着卢凌风:“卢将军如何忽然对我以前的事情感兴趣。”
卢凌风笑了一下,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随意聊聊,并无特别的原因。”
崔蘅见他这样,忽然觉得汗毛倒立——卢凌风不正常,他可不是这种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性格,这是要给她下套!
崔蘅不说话了,神色不善地看着卢凌风,后者完全没察觉到她的不悦似的,笑道:“我以前曾到崔家找过知意,他们说她与方外之人交往甚密,崔右丞可知此事?”
崔蘅道:“她交友向来随意,有个方外的师父,我也见过,他们很多东西确实新奇,我也跟着学过一些。”
卢凌风说到这里,崔蘅已经有一些察觉了,她飞速回忆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愤怒之下使出破开幻术的那一招,让卢凌风生疑了,毕竟崔璋是一名朝廷官员,会破幻术,还是太过奇怪。
卢凌风转开视线,轻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适才面对幻术时,崔右丞临危不惧,实在令人佩服。”
他说着说着忽然凑近过来,叹息道:“本将军好似从未仔细观察过崔右丞,这样一看,你同知意长得可真像,除了脸上的伤痕,简直一模一样。”
崔蘅皱起眉头,盯着卢凌风没有开口,卢凌风却笑了下:“崔右丞可真是如传言所说……”
他一边说着,忽然抬手重重抓住了她搭在藤椅扶手的手腕上。崔蘅今日穿的袍子比较宽松,袖口宽广,卢凌风竟顺着她的袖口往她靠近手肘的小臂内侧摸了一把。
“面若好女。”
崔蘅一瞬间都懵了,他那手在她手腕内侧摸得一下让她差点叫出声来,崔蘅有个小毛病,她怕痒,非常怕,同卢凌风在一起时也几乎不许他突然碰触。
崔蘅猛地抽回手,震惊地看着他,卢凌风这一下动作很隐秘,抬藤椅的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她不敢随意发作,只能压低声音吼道:“卢凌风你放肆!”
卢凌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轻描淡写道:“崔右丞消消气,是本将军失言,对不住了。”
崔蘅隐在袖子底下的拳头紧紧攥起,她简直心惊肉跳,卢凌风这是怎么了,他不是说要去找别的人了吗,怎么会忽然说这种话,做这种事……该不会是就喜欢这张脸,所以对同自己有着同样面容的崔璋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兴趣了吧,救命啊,他不会断袖了吧!
崔蘅一路黑着脸,怀着此等怀疑心惊胆战地回到城中,一直到宫门口,卢凌风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崔蘅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卢将军就送到这里吧!”
卢凌风微微抬了抬下颌:“不行,既然此次是崔右丞带领金吾卫共同执行任务,向天子汇报,我这个金吾卫中郎将怎么也得在场。”
崔蘅重重喷出口气:“卢将军难道担心我在天子面前抢功?!”
卢凌风未置可否,只笑了笑:“崔右丞巧舌如簧,擅弄权术,又有雷霆手段,狠辣心肠,不得不防啊。更何况,我也要向太子汇报军情,怎可不一同前往。”
崔蘅被他气死,心里把卢凌风翻来覆去骂了一百遍,这混蛋真是没良心,她私下里为他打点那么多,居然说她擅弄权术狠辣心肠……他那个太子根本不管他死活,倒是十分忠心,早知道不管他了!
她努力平复一下怒气,往藤椅上一靠,道:“你想跟就跟着好了,走远点,别碍本官的眼。”
卢凌风听出崔蘅生气,还是跟在她藤椅旁侧,缓下语气轻声道:“崔右丞莫气,气坏了身子如何是好。适才是我错了,战场上对待敌人就该心肠狠辣,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崔蘅干脆将脸扭到一旁,根本不理会他。
于是从进宫到汇报任务进度,再到从天子宫殿处离开,卢凌风都一直跟着。崔蘅觉得他跟得也太紧了,心里疑惑,莫非卢凌风已经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才这样一直跟着?可是为什么,到底哪里让他察觉不对劲了?
在宫道上不能再坐藤椅,崔蘅只得走路,她走了一会儿,忽然撑着膝盖喘息着抬起头,对旁边的宫人道:“我有些累,不知可否让我在偏殿休息片刻再行离开?”
——不管卢凌风是否怀疑了她的身份,安全起见,都让崔璋来替换她一下吧。
卢凌风立刻一把扶住崔蘅的手臂,关切道:“崔右丞可是身体不适?”
“我……!”
她看了一眼被卢凌风这高大身躯隔开的随从,急道:“卢将军快些放手,宫闱重地如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自会有人扶我!”
“崔右丞就不要在意这些小事了,身体要紧,天子定会体谅。两位大官,有什么地方能稍作休息,我送崔右丞过去。”
他说着直接揽住崔蘅的腰紧紧抱住她,看起来就好像是扶着她似的,他表情很真诚,被他询问的两名宦官也没有产生怀疑,只急忙带着两人往偏殿过去。崔璋近来在天子面前十分得眼,他们可不敢怠慢这种大官,万一让他因劳累在宫里晕倒,罪过可就大了。
崔蘅就这样被卢凌风半抱半架着往前走,眼睁睁看着唯一能为自己传递消息的随从离她越来越远,急得汗都下来了。她紧紧抓住卢凌风揽在她腰上的手,低声呵斥道:“卢凌风,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卢凌风都没低头看她一眼,只架着她往前走:“崔右丞不必同我客气。”
“谁同你客气了,你……你简直胆大妄为!”
卢凌风垂下眼冷冷瞥了她一眼:“我再胆大,也没有你胆大。崔右丞衣服底下是什么?缠得这样紧。”
他一边说,一边往崔蘅绑着钢板的胸口搂了搂,崔蘅倒抽一口凉气:“那、那是我的胸肌!你别乱摸!”
卢凌风冷哼一声,大步朝偏殿走去。两个宦官走后,卢凌风搂着崔蘅猛一转身,将她重重按在门上,他愤怒地瞪着她:“你不是个病秧子么,胸肌倒是发达,如此坚硬,我都自愧不如。”
卢凌风的长相原本就凌厉威严,他冷冷地从上方俯视她时,崔蘅觉得整个人都被冻住了。崔蘅紧张地吞咽一下,忽然激烈地挣扎起来:“你松开!松开我!你个死断袖,离我远点!”
“崔!蘅!”
卢凌风脸都黑了,用力捏住她的下颌,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不是想我在这扒了你!”
“我是崔璋!我妹妹已经死了!卢凌风,你疯了!”
卢凌风胸口重重起伏几下:“既然你不肯承认,那不如将这身衣服脱了,让我看看你到底是男是女。”
崔蘅顿时怂了,比起被卢凌风一个人知道,她更不愿意自己假扮崔璋的事让宫里的人都知道去,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她慢慢松开推着卢凌风的手,委委屈屈地瞥他一眼,卢凌风见她这个表情,撩起崔蘅的一片衣角,用力在她脸上搓了几下,竟然什么都没搓下来。
崔蘅疼得龇牙咧嘴,伪声也不维持了:“你别搓了!我是用特殊药水染的,搓不掉的!”
卢凌风捏着她的脸吼道:“你好大的胆子!”
崔蘅干脆破罐破摔了:“我是大胆!我犯了欺君之罪!你去告发我,让天子砍我的脑袋给卢将军出气!”
卢凌风气结:“你……!”
崔蘅眼睛里慢慢涌上泪光:“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我兄长……我兄长只剩半年寿数,他一旦去了,你知道要死多少人吗?!我手下的记者,还有那么多工匠,全靠兄长庇护,若他没了,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立刻便能将我们分食干净!”
卢凌风并未被说服:“为何不同我说?!”
崔蘅几乎要口不择言骂他了,卢凌风哪会知道他们那些盘根错节的事情,他又不懂朝堂之事,连自己都护不住,跟他说有什么用啊! 她气得在卢凌风身上用力锤了几下:“那你去告发我!去告发我好了!呜呜呜呜,看那些被我得罪过的人会怎么报复我,把我五马分尸!”
卢凌风用力抓住她的手:“够了!”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将满腔怒火暂且咽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今夜戌初时分我在府中等你,若敢不来,要你好看。”
崔蘅咬住嘴唇盯着他:“你要干嘛……”
戌初到次日寅时乃是宵禁时段,她去了将军府,她还回得来吗?!
卢凌风冷冷看她一眼:“别逼本将军骂脏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