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双抱着刚誊抄好的药方回到青石村附近山头的花雨寨,寨中人人训练有素,不像是一般的土匪窝。
他将牛皮纸包好的药包递给守在廊下的丫鬟,再三叮嘱文火慢煎的要领,便拖着泛酸的腿脚往自己住处出去,打算睡个回笼觉。
结果他刚回到自己房间里,就发现铜炉里的沉香还未燃尽,桌前坐着一道玄色身影,他默默退出去看了一下周围,确认是自己房间没错,这才又重新进来,狐疑道:“你怎么在这?”
“整个花雨寨都是我的。”沈寂抬眼看他,嗓音惫懒而疏淡。
“好好好,都是你的。”秦无双揉了揉发酸的后颈,瞥见案上半凉的茶盏,笑道:“你那丢人现眼的茶艺就别拿出来害人了昂,哥哥我要去睡觉,没空陪你玩。”
“坐下。”沈寂幽深的狭眸盯着他。
秦无双无奈转身,只好放弃睡回笼觉的打算,坐到沈寂面前,不情不愿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嘟嚷道:“原来不是你泡的啊。”
沈寂轻飘飘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喝上我亲手泡的茶。”
秦无双:“……”
终究是我不配了。
他小声呸了一口,问道:“你这不是在城里报小美人的恩吗,怎么来这里了?”
沈寂谨慎道:“卫雪说她似乎中了毒。”
秦无双凝重道:“连我徒儿小雪都不确定啊,看来确实挺棘手,难怪你要来找我,要我跟你去一趟城里吗?”
沈寂道:“不用,明日你去镇上,我会引她过去。”
“那姑娘在青石村?你还把人给带来了?我还挺好奇是个怎样的美人。”秦无双见对方眼神骤然变冷,也是心中拔凉拔凉的,投降道:“别这么看着我,我对她不感兴趣行了吧?”
“嗯。”
沈寂交代完,本想下山,却听秦无双忽然说:“你最好还是回一趟乐京吧。”
沈寂问道:“做什么?”
秦无双叹气道:“襄王最近在找你。”
沈寂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出什么事了?”
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襄王乐云海蛰伏得好好的又出来作妖了。他瞧着不太对劲,像是突然换了一个脑子似的,接连在朝中发难,隐隐有让朝堂局势失控的意味。
但是秦无双不相信一个人会突然前后判若两人,他更倾向于在“季泽”这个身份不在的日子里,襄王身边出现了一个比较厉害的谋士。
沈寂听了沉默许久,道:“我知道了。”
说完,便戴上面具,匆匆下山了。
翌日,晨雾散去,太阳逐渐升高,街道上开始熙熙攘攘。
孟西慈信步走在青石村镇上的长街上,正值早上人们出工时最热闹的时候,沿街摊贩、行人络绎不绝。
今日苏棠月起来便带着一行人上山挖野菜去了,并未与她一同前来。
好在昨日来过一趟,孟西慈不似苏棠月那般路痴,走过一次的路下次再走几乎不会忘记,便准备独自去镇上找那位神医碰碰运气。
谁知沈寂嫌弃山路不好走,不愿跟其他人去挖野菜,又嫌一个人无趣,非要跟在她后面。
腿长在别人身上,他乐意跟着,她也管不着,只顾着走自己的,当他不存在。
孟西慈还是第一次见挑剔到连女主都可以晾一边的男主,是读者们会大呼换男主的程度。
而身后的沈寂正在思考如何不动声色地将她引去秦无双那个医馆,却见前方的孟西慈在医馆门口停了下来。
沈寂:“……”
想到孟西慈与苏棠月的关系,他瞬间明白过来,孟西慈竟是专门为了秦无双来的青石村。
不知怎地,沈寂心中有些不舒服,她知道自己可能不是单纯的不足之症吗?
这么想着,便见孟西慈已经进入了医馆。
馆内刚有位老汉抓完药离去,当值的药童看清孟西慈的脸时,顿时愣在原地,被她连问两声才回过神,红着脸道:“这位姑娘,可是来抓药的?”
孟西慈摇了摇头:“我想请无双神医看诊。”
“我们家神医在后堂呢,我带小姐过去。”药童忙不迭地从柜台转出,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
见对方这么热情,孟西慈也不禁缓和了脸色,微微颔首道:“谢谢你,有劳了。”
药童看见她柔和的眉眼,双颊更红了,带着她往后堂走,孟西慈跟在其后,边打量着这间不小的医馆。
她跟着药童走到后堂,远远就见一名男子斜躺在太师椅上,手中书卷半掩着脸显然正在小憩。
然后她就看到药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对那男子道:“秦大夫!快醒醒,有病人看诊!”
药童连唤数声,那个秦大夫才醒来过来,慢悠悠拿下书卷,耷拉着眼皮,淡定又缓慢地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朝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就见他张着嘴呆住了。
孟西慈看着对方这一系列动作时,心中越发没底,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医?虽然对方长得确实丰神俊朗,但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就在孟西慈犹豫要不要再确认一下,已被药童殷勤地领着往前,介绍道:“姑娘,这位就是秦大夫,十里八乡有名的无双神医!”
孟西慈:“……”
好吧,来都来了。她暗自告诫自己人不可貌相。
秦无双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发痛的腿,心想沈寂这小子下手可真狠,还跟在人姑娘后面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看他怎么把他的面具揭下来!
他懒洋洋地坐直身子,这才抬眼看向面前站定的人,在看清对方的脸后,心底的怨气瞬间化为兴趣,这就是沈寂从小念叨的救命恩人?
他的目光在孟西慈的脸上转了一圈,指了指对面的木椅:“坐下吧,手伸出来。”
孟西慈迟疑地把手放在桌上,不知为何,对方的眼神,让她有种不妙的感觉。
秦无双两根手指规矩地搭在她手腕上,片刻后眉头渐渐锁起,他目光扫过孟西慈光滑细腻的脖颈:“姑娘可否容我施针一试?”
孟西慈点点头,她的病果然有问题!
得到应允后,秦无双取出随身银针包,手法利落地在孟西慈虎口处扎了一针。
然后,孟西慈就感觉心口突如其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一阵阵的刺痛感传来。
奇怪,明明被扎的是手,痛的却是心脏?
孟西慈也不敢轻易乱动,直到秦无双说了一声可以了,才强忍着刺痛看去。
就看到秦无双凑近观察针尖附着的血珠,甚至用指尖蘸了些血迹,放在鼻尖轻嗅。
这么怪异的举动让她忍不住开口:“秦大夫,我这病怎么样?”
秦无双没有说话,极为隐晦的看了一眼孟西慈身后的沈寂,得到他的肯定后,才道:“你既来求医,就先说说你的症状吧。”
孟西慈不太清楚原主以前的身体是什么样的,就照着她穿过来后的感受说道:“自幼体弱,动辄发热咳嗽,夜里难眠,睡醒时常常头晕目眩,时常心悸胸闷。”
“脉象虚浮、气血两亏……”秦无双指尖叩着桌案沉吟:“但最要紧的是,你心脏的位置有一只蛊,应该在你幼时便位于此处了,已伤及心脉。”
说完,见孟西慈神色平静,便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孟西慈道:“刚听说。”
秦无双看她挺平淡的,忍不住道:“你不惊讶吗?这可是蛊哎。”
“我在惊讶了。”孟西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体内有一只虫子,她确实挺惊讶的,如此看来,这蛊早就在原主体内存在了,不是季泽下的。
但季泽想要杀她,在她看来,总归不是什么好人。
秦无双:“???”他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在惊讶!
难道他已经老了,跟现在的年轻人脱节了?难怪很多时候他都看不懂沈寂。
孟西慈问他:“秦大夫知道我中的是什么蛊吗?”
“这样我可看不出来。”秦无双道:“不过我可开些药暂时调理一下。”
孟西慈不意外道:“好吧。”
秦无双看着沉静如水的面容,语气稍缓:“此蛊虽暂时不致命,却会经年累月损耗元气。若是知晓是什么蛊倒还好办,但此蛊在心脏的位置,实在不宜引出查验。你先仔细回想,究竟是什么人给你下的蛊。”
“我知道。”孟西慈明白他的意思,神色清冷平淡:“我会注意的。”
能在很早之前就给原主下蛊的,她怀疑的对象无非就是那几个,只是别人未必会承认。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落在别人眼里有多可怜,经历坎坷的病美人,幼时便遭劫难,对家人一腔真心错付,任谁看了不同情。
秦无双不忍看美人受苦,难得露出几分认真:“也不必太过悲观,只要知道是什么蛊,我便能找到方法取出,辅以药材滋补,肯定能多活好几年。”
他没说的是,想要把一副深受多年蛊毒侵害的身体调养好,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又岂是寻常人家负担得起的。
而且他隐隐听徒弟卫雪说过,这位姑娘跟家里人的关系似乎不太好,被赶去山里十年才接回家呢!
此时的秦无双还不知孟西慈的真实身份,才会有如此想法。
孟西慈点头,正思索着秦无双已挥毫写下两张药方:“这张可暂时压制蛊毒,早晚各服一剂,这张是调养身子的。若是你知晓中的是什么蛊,还可来此寻我。”
说罢将药方推过去,见对方收好没再说什么,他也默不作声。
若非看在沈寂的面上,秦无双才不愿多费口舌要帮忙解蛊,他蛰伏在此,可不是真的想要当悬壶济世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