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风裹着细雨掠过实验中学的老墙,爬山虎褪去最后一抹嫣红,露出斑驳的砖面。
季寒缩在教室后排,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紫藤架,左手无意识摩挲着校服口袋里的黑色手套。
自从那场冲突后,裴砚连续三天没来上课,天文社活动室的灯再也没亮过。
午休时分,季寒鬼使神差地绕到仓库后巷。
铁门锁着,锈迹比往日更重,窗台上却整整齐齐码着几本天文图鉴,最上面压着张便签:“猎户座流星雨在月底,坐标写在扉页。——P”
字迹被雨水晕开边缘,像极了他速写本上洇湿的星轨。
“季寒!教导主任找你!”班长的喊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办公室里,主任推来一摞作业本:“裴砚住院了,你顺路把作业送过去。他家司机在校门口等着。”
季寒的指尖刚触到纸页,瞥见最上面那张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用红笔写满批注,解题步骤旁画着歪歪扭扭的小火箭——那是裴砚总在草稿纸上涂鸦的图案。
轿车驶入别墅区时,季寒数着路边的梧桐树。
记忆突然翻涌:那天暴雨倾盆,裴砚追着他跑过三条街,白衬衫紧贴后背,银色耳钉在雨幕里忽明忽暗。
“为什么追来?”当时他隔着电话亭的玻璃大喊,裴砚只是举起怀里裹着塑料袋的星空手册,喊着“别淋湿你的宝贝!”
“少爷在二楼书房。”管家的声音打断思绪。
季寒抱着作业本上楼,却在转角听见争执声。“这次必须去国外治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是裴砚父亲低沉的怒吼,“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还打架!”
“我没有混!”裴砚的声音带着鼻音,“爸,你根本不知道……”
季寒后退半步,不小心踢到铜质摆件。争执声戛然而止,门突然被拉开。
裴砚倚在门框上,额角贴着纱布,眼神却亮得惊人:“你来了。”
他身后的书桌上,季寒撕碎的星空速写被胶带仔细拼好,相框里嵌着张模糊的照片——正是季寒在天台画星空的侧影。
“这是偷拍?”季寒的声音发颤。裴砚挠挠头,耳尖泛红:“上次调试望远镜…顺手拍的。”
他突然咳嗽起来,季寒这才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医生说我肺炎,不过快好了。”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裴砚翻出藏在抽屉里的铁皮盒,里面躺着枚银色星星胸针:“校庆魔术失败那天,你变没的道具。”
他的手指擦过季寒掌心,“其实我早发现了,你藏牌的手法…”
季寒猛地抽回手,却碰倒了桌上的天文望远镜。
镜筒滚到脚边,目镜里倒映出两人重叠的影子。
返程的车上,季寒盯着窗外发呆。
口袋里的手套突然变得滚烫,他摸出便签纸,在背面画下记忆里裴砚受伤的眼。
画到一半,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一片深色的云。
裴砚返校那天,季寒故意躲在图书馆。隔着书架缝隙,他看见裴砚抱着药瓶走向医务室,银色耳钉换成了创可贴。
“听说裴少为了个穷鬼打架?”
“还被他爸关了三天禁闭呢。”路过女生的议论像细针扎进耳膜,季寒攥紧钢笔,在摘抄本上划出长长的墨痕。
深夜的仓库,月光从气窗漏进来,在裴砚留下的星图上投下银边。
季寒戴上那副手套,指尖触到内衬里的刺绣——是用银线绣的猎户座腰带三星。
他想起白天裴砚偷偷塞给他的纸条:“屋顶的天文望远镜修好了,等你来看真正的流星。”
校庆晚会的录像不知被谁传到班级群里。季寒缩在被窝里,看着屏幕里裴砚托住他腰的画面,看着他慌乱时发红的耳尖。
弹幕不断飘过:“裴砚看季寒的眼神好深情”
“他俩不会真的…”
“笑死,肯定是作秀”
他颤抖着关掉手机,把脸埋进枕头,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第二天清晨,季寒在校服口袋里摸到硬物。
掏出来是个星空造型的U盘,里面存满裴砚标注好的天文资料,还有段视频:凌晨四点的天台,裴砚对着镜头说:“今天的猎户座特别亮,你应该会喜欢。”
背景音里,风吹过紫藤架的声音和他微微的喘息清晰可辨。
放学时,季寒绕道经过天文社。
门虚掩着,他听见裴砚的声音:“把观测本放那吧,我晚点整理。”
季寒推开门,正对上裴砚惊喜的目光。书桌上摊着本泛黄的笔记本,每一页都贴着他在仓库、在天台的照片,旁边密密麻麻写着批注:“今天他戴了深蓝色口罩”
“发现他画星空时会咬嘴唇”
“原来他小指受伤是因为……”
“这是偷拍证据。”季寒的声音很轻。
裴砚却突然起身,两人之间只剩半步距离:“是我珍藏的宝物。”他的呼吸扫过季寒口罩边缘,“可以…看看你的伤疤吗?就一眼。”
季寒后退撞到书架,书本哗啦啦掉落。裴砚弯腰去捡,发梢扫过他手背。
在混乱的纸页间,季寒瞥见裴砚后颈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勒出来的印记。
记忆突然闪回那天在裴砚家,他父亲暴怒的喊声:“再和那个季寒来往,就别想要你的天文望远镜!”
“你是不是…因为我被惩罚了?”季寒的声音发颤。
裴砚僵在原地,许久才低声说:“只要能让你看到星空,这些都不算什么。”
窗外的夕阳染红半边天,透过天文社的玻璃,在两人之间铺出条金色的路。
深夜,季寒在天台展开裴砚的观测本。月光下,那些记录着他日常的字句泛着温柔的光。
他摸出钢笔,在空白页写下:“其实,我也偷偷数过你耳钉闪烁的次数。”
刚写完就慌忙划掉,却在纸背洇出深色的痕迹,像极了少年们藏在心底,永远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