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得正艳,如血似火。小夭搀着外爷缓步前行,脚下落叶沙沙作响。老人的手臂轻得让她心惊——那曾能开山裂石的手掌,如今只剩一层皱皮包裹着嶙峋骨节。
"慢些走。"小夭将外爷的胳膊往肩上带了带,闻到他衣襟间淡淡的药香。
"老啦。"外爷笑着喘气,银须在风中飘动,"昨日还教你娘挽弓,今日就..."话未说完,一阵急咳震得他身形摇晃。
涂山璟在后头侍弄药草,指尖拂过新栽的雪见草。阳光透过他玉白的指缝,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自与小夭云游归来,这一院药草便是他给老人最用心的礼物。
"您瞧。"小夭忽然从怀中取出锦囊,一颗明珠在她掌心流转着幽蓝光晕,"北海鲛人说,这珠子能照见人心最深处。"
外爷的指尖触到明珠时,小夭分明看见老人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那粗糙指腹在珠面停留太久,久到让她想起某个雪夜,相柳的指尖也是这样久久停留在她颈间。
"南山还得了副膏药方子。"她急忙又取出个玉盒,"对风湿骨痛..."
话未说完,明珠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细纹。小夭怔住,看向了外爷,他好像没听见,难道是幻觉。
院中风突然停了,满树凤凰花定格在半空。
外爷看向珠子,手猛地攥紧小夭手腕:"这东西,从何处得来?"
"北海的鲛人?"外爷的手指在明珠上轻轻摩挲,眉头微蹙。那珠子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内里似有暗流涌动。
小夭正欲细问,忽见外爷神色一松:"老了,眼花了。"老人笑着将珠子还给她,可小夭分明看见他指尖在微微颤抖。
回到院中,藤椅发出吱呀声响。小夭蹲下身,献宝似的捧出几卷竹简:"外爷,我在钟山上找到了点上古药方,说不定能..."
"傻丫头。"外爷粗糙的手掌抚过她发顶,掌心温度凉得惊人,"我这把老骨头,该去陪你外婆了。"他的目光穿过小夭,落在远处的朝云峰上,那里葬着太多故人。
涂山璟适时递来茶盏,氤氲热气中浮着两片雪莲花瓣,然后去厨房准备餐食。
外爷接过茶时,小夭注意到老人手腕内侧浮现出的青纹——像极了当年外婆去时的模样。
"小夭。"外爷突然紧紧攥住她的手,茶盏倾斜,热茶洒在小夭的衣摆上,"有些事,该放下就..."话未说完,小夭碰掉了那颗放在石桌上的明珠,突然"咔"地滚落在地。
小夭趴到桌子下去捡,只见明珠在地上已裂成两半,小夭伸长手臂艰难够着。却未看见一缕黑雾腾空而起,在空中凝成九头蛇的虚影,转瞬即逝。
院中死一般寂静。外爷瞪大眼睛,茶盏砸在地上,碎成三瓣。
小夭看向外爷,以为外爷年纪大没拿住,笑着说:“是不是我掀桌子把外爷的茶杯打烂了。”
外爷刚要说话。
院门被推开,二人回神,小夭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那脚步声里总带着朝露的湿润,是玱玹独有的气息。
"爷爷今日气色不错。"玱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润如玉。小夭转身递茶时,未发现身后两人的失态。
玱玹伸手接过茶杯,指尖故意在她手背多停留了一瞬,小夭故作没发现。
阳光穿过枫叶,在玱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小夭忽然注意到他眼角的纹路——那个曾为她摘凤凰花的小少年,如今眉宇间已染上风霜。她仓皇逃向厨房,身后传来爷孙俩的笑声,恍如隔世。
厨房里,涂山璟正在片鱼。见小夭进来,他放下刀擦了擦手:"脸色怎么这么白?"
"没事。"小夭抓起胡萝卜胡乱削着,皮屑飞溅,"就是...玱玹来了。"
涂山璟的手顿了顿。他走过来抽走她手中的萝卜,指尖在她腕间一搭,眉头立即皱起:"你去休息,这里有我。"
阳光斜照进房间,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浮动。
小夭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桑木娃娃圆润的肚子。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口炸开,她"哇"地吐出一口黑血,鲜血溅在娃娃肚皮上竟被尽数吸收。
"咔——"
木娃娃腹部裂开一道细缝,琉璃色的微光从缝隙中渗出。
小夭心跳加速,顾不得胸口的疼痛和嘴角的血迹,去看那一道琉璃光,奈何缝隙太小,她只能用力去抠那条裂缝,可无论她多用力,裂缝就是不肯扩大。情急之下,她抓起胖娃娃用力向桌子砸去,嘭的一声,桌子碎了,可娃娃仍完好无损,缝隙依然只有那么宽。小夭只能再次捡起娃娃,透过隙向内看去——
刹那间,时间静止了。
她终于透过缝隙看清里面的物件时,呼吸瞬间凝滞。
那颗琉璃球静静躺在其中,流转着七彩光晕——正是当年她耗费无数天材地宝,求着皓翎王借来高手,不眠不休炼制月余而成,送给相柳的最后礼物。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相柳银发垂落,踏水而来,在月光下把玩琉璃球时微扬的嘴角
战场诀别前,来海边取血,他明明取了那么多血,怎么会死?
"原来...你一直都在这里。"小夭抱紧娃娃,泪水砸在琉璃球上。球体突然光芒大盛,在墙上投下一行字迹:"有力自保、有人相依、有处可去,愿你一世安乐无忧!"
门外脚步声急促逼近。玱玹第一个冲进来,却在看清墙上字迹时僵在原地。涂山璟紧随其后,手中汤药"啪"地砸在地上——褐色的药汁蜿蜒流淌,像极了当年相柳战袍上的血迹。
外爷踉跄着扶门框而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终究...是瞒不住啊。"
小夭蜷缩在光影交界处,怀中紧抱着发光的娃娃。琉璃球映照下,她腕间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里,竟有细小的冰晶在流动——那是相柳留给她的,最深的羁绊。
黑雾翻涌的幽都山深处,残魂突然剧烈震颤。
相柳的元神比往日更加清晰,九头妖蛇的虚影在黑雾中若隐若现。他感应到了——那颗琉璃球被唤醒的瞬间,小夭的泪水与鲜血透过虚空传来,如烈火灼烧着他的魂魄。
"小...夭..."
残存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嘶吼,相柳的元神猛然撞向晶壁。"轰——"整个幽都山为之震动,黑雾被震散片刻,露出一角血色天空。
一壁之隔。
鬼方族人手中的魂灯突然爆出刺目青光。
"在那里!"秋荻割破手掌,血滴在灯焰上化作指引方向的青鸟,"主上的元神在召唤我们!"
十余名鬼方长老同时结印,古老的咒语声中,他们腰间玉佩亮起幽蓝光芒——正是当年相柳留给鬼方氏的护身符,此刻与主人残魂产生共鸣。
"快!趁黑雾被震散!"
众人循着波动疾行。最年长的长老突然踉跄跪地,枯瘦的手指插入泥土:"不对...这山里还藏着别的..."
地底传来锁链挣动的声响,仿佛有什么被惊醒了。
相柳再次蓄力。这次撞击让晶壁裂缝扩大,一缕黑雾趁机渗入,却在触碰元神的瞬间化作小夭的幻影——她正抱着琉璃球痛哭,腹中胎儿被妖血反噬得蜷缩成一团。
"再...等等..."
相柳的元神突然停止冲撞,九双眼瞳同时流下血泪。他不能现在破封,否则逸散的妖力会伤害到小夭和孩子的命。
黑雾重新聚拢的前一刻,鬼方族人终于赶到。秋荻望着近在咫尺的相柳,拿出冰晶,突然割开手腕画出血阵:"以吾等血肉为祭,请祖巫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