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整个勃生津都被染成金色。湖面如镜，倒映着天边的晚霞，整个湖面都好似燃烧了起来。云蒸雾霭,其间可见湖面往来行船，穿破层层雾气，到达岸边。
已是掌灯时分，飞翘的屋檐下的灯笼慢慢燃起烛火。有白鹭被烛火惊起，成群地掠过湖面，飞到另一处岸上。
“咱们住哪儿？”
“随便挑一家驿馆便可，这儿往来各处的行商很多，你瞧湖面上的大船，都是来运货的。”
“我们也要坐船去山棠城吧？”
萧定澜点点头，道：“客船也有许多，连马都可以带走。”
眼见就要进到镇里，叶芷苓从马上下来，牵马往前走，口中喃喃说道：“到山棠城时，若是咱们还没换回来就糟了。”
萧定澜牵马走到她身边，说道：“你担心青蚨营的人能看出我们的不同？”
“是啊，她们看人肯定特别准，会比其他人更注意细节。咱们……嗯，你也许还好，我肯定不行，要露馅的。”
萧定澜思量一会儿，觉得她想得有理，便道：“那咱们在这儿多住一晚。船行需两日，这样就会留出六天时间，按这个时间来说，怎么都够了。”
“好，只是，明日醒来，你不会又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吧？”叶芷苓皱着眉，看着萧定澜。
“你有什么办法？”萧定澜想起自己记忆混乱时的所作所为，也有些难受，投入别人怀中哭泣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做的。
“你有没有什么特定的记忆？就是一想到便可以提示自己的身份，而且给你的印象极为深刻，即使在记忆混乱时，你也能想起来的。”
在玉瑶圣女留给叶芷苓的银盒中有一本小册子，册子中除了有操控红绳的方法，也有一些南伽国圣女的不传之密，都是些旁门左道的法子，有些关乎气运，有些关乎记忆，如今正好能试试。
“记忆？”萧定澜站在路边，陷入了沉思。在记忆混乱之时，他自认为是叶芷苓，心慕萧定澜，却不敢说出来。但他并未全部丧失作为萧定澜的记忆，上一次换魂，他记得自己是想到了叶芷苓拒绝自己时的感觉才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也许这便是能用的记忆吧。
两人牵着马，站在路中间，极为扎眼，往来的人不断地看向他们。叶芷苓咳嗽两声，说道：“不急，咱们先住店吧，住下了再想。只要能提示你的身份的记忆便可。今夜睡前想清楚便好。”
“好。”
萧定澜便牵马在前面带路，这次他们没有选择太好的客栈，寻了一个中等客栈入住。
“木轮驿虽然外观一般，但是里面还算干净，屋子大小也还可以，附近各种店铺极多，比较方便。”
两人各开了一间相邻的房间，将东西放好后，叶芷苓便来到萧定澜的房中，问道：“可有想好记忆？”
“问这个，是你有法子能让我靠这个记忆找回自己的身份吗？”
“是。”叶芷苓没有迟疑。就要到山棠城了，萧定澜若和自己在一处，只要碰到圣女的人，他迟早能知道自己的身份，再隐瞒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了。话虽如此，她也不会主动说出这个秘密，萧定澜能猜到多少便是多少吧，如此，她也不算违背了爹娘的安排。
萧定澜却没再往下问了，大有叶芷苓不亲口告诉他，他便绝不探究半分的架势。
“这个记忆需要告诉你吗？”
“可以不用，但最好能说出来，我可以判断这个记忆是否可行。”
萧定澜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好，我要再想一想。”
叶芷苓也没强求他一定要在这时确定，便起身说道：“那你再想想，我去外面买些东西，是稍后要用的，再将晚饭买回来，你吃什么？”
“我同你去。”见叶芷苓要阻止，他又说道，“你之前说的，咱们最好不要分开行动。”
“好吧。”叶芷苓只能同意，“但你还是得想想用哪个记忆，这很重要。”
记忆混乱的阴霾笼罩在两人心头，他们没有心思去品尝当地美食，只在路边随意挑了一家店铺，吃了些热饭菜便罢。
见到一家香料铺子，叶芷苓抬脚便走了进去，也不看摆在柜台上的各式香丸，张嘴便报了一串香料的名字，问老板可有库存。
老板也乐了，这客人既不问价，也不看已配好的各式香丸，想来对香料一道浸淫已久，虽听不出是要配什么香，但应该不是普通香料。
“都有，勃生津中，我家的香料算得上全的，只不知客人要多少？”
“各五钱便罢。”
“好，这就给您称来。”
出门后，萧定澜看着叶芷苓手中的纸包，笑道：“这老板没有唬你，香料也好，价格也算公道。”
叶芷苓掂了掂手中的纸包，说道：“我报的香料中，有几味不常见，他应该是认为我是制香大家，便不敢糊弄。”
“难道不是？”
“不是，新手而已。所以今晚我也不知能不能成功，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万一能成功呢？”
萧定澜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来，捂着胸口说道：“这……若是失败了，我会怎样？”
叶芷苓在他耳边说道：“无事，顶多是你可能会一直认为自己是女子罢了。”
说罢，叶芷苓仗着如今是萧定澜的身体，仰声长笑，阔步向前走。
到了一个路口，她却踟蹰不前，左右看了几眼，在原地等萧定澜。
“大哥，怎么不走了？刚才不是走得挺快？”
叶芷苓摸摸鼻子，咳嗽一声，说道：“这不是在等你。快回去吧。”
萧定澜笑着在前引路，他就知道，叶芷苓绝对不记得回去的路。
回去路上，叶芷苓又买了一个银制小香炉和研钵。那香炉极小，不过手掌大。
回到驿馆，叶芷苓将桌案收拾出来，拣出几味香料放在一旁，只将薄荷、柏木、丁香、金缕梅等几味香料打开放在面前。
“这些都是不用的？”萧定澜指着一旁的香料问道。
“不用，不好让店家知道我要配什么，便多拿了几样。”
叶芷苓将几味香料各取了一些，放到研钵中，动手研磨了起来。待香料都变成粉末，用一张丝绢筛过，她又喊萧定澜过来，用匕首割破他的手指，混了一滴血进去，和着一些白芨粉，将其捏成塔形。
“你学的这些法子还挺费血的，做什么都少不了。”
“以血为引，才能激发熏香最大的功用，我本来就对这些法子不熟，能加血便加吧。”
“我身体的血不行？”
叶芷苓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道：“也是可以的，只是效果没有我的血好。”
待得一切齐备，她问道：“你要挑选的记忆可想好了？要情绪特别激烈的那种，开心、痛苦都可以。”
萧定澜笑道：“想好了，只是不能告诉你。”
叶芷苓也不追问，让萧定澜躺在床上，移了一张木桌过来，点燃了香炉。
“躺着，闭上眼。脑子里想着那件事，不要有其他想法，睡着了也不要紧。”
萧定澜忐忑地闭上了眼。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画面，那就是之前叶芷苓拒绝他的时候，如今越想，心中越痛，鼻尖闻着香味，心中只觉得那悲伤锥心刺骨。但在这锥心之痛中，他又察觉出一丝丝甜来，实在是咄咄怪事。
叶芷苓也坐在一旁，闭上了双眼。她偶尔也会忘了自己是谁，以防万一，她也要强化一段记忆。她想了许久，决定挑选那日在锦江楼见到萧定澜时的记忆，这段记忆在她的脑海深处，总是会不断浮现出来，即便到如今，她依然清楚地记得每个细节。
一个时辰后，叶芷苓睁开了双眼。
香已燃尽，她也不知成功与否，一切还待明日。
“这是，结束了？”萧定澜看她的眼神中有些缱绻，她觉得怪怪的。
“对，结束了。”叶芷苓打了个哈欠，说道，“天色不早，早些休息吧，明日起来才能知道结果。”
她又从一旁拿出了笔墨纸砚，说道：“若是担心记忆再混乱，你可写几句话，明日提示你想起来。”
萧定澜手抚着胸口，低头说道：“我觉得这个熏香很有用，我……现在还能感受到那种感觉，明日应当可以记起来。”
叶芷苓朝他笑了笑，便收起了东西，转身离开屋子。
灯火辉煌的锦江楼，萧定澜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前……
我是叶芷苓。
她摸了摸胸前的玉佩，长舒一口气，今日没有记忆混乱，自己的熏香还算成功。
“笃笃。”门口传来敲门声。
叶芷苓将衣裳穿好，把门打开。
“大哥，你今日怎么睡得这样晚？”萧定澜端着个托盘便走了进来，又问道，“今日咱们去哪儿走走？我对这里不熟。”
叶芷苓烦躁地抓了抓头，萧定澜这是又忘了自己是谁？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是叶芷苓啊。”
看着叶芷苓越来越黑的脸色，萧定澜笑了出来，说道：“好了，不骗你，你的熏香的确管用，我今日晨起脑海中便是那段记忆，然后便记起自己是谁。”
叶芷苓长舒一口气，坐下来拿了一块酥饼便丢进嘴里，说道：“可吓到我了，生怕你又忘了，管用就好。”
萧定澜给她布好碗筷，坐在一旁看着她吃东西，笑着说道：“今日有想好去哪儿吗？”
“你安排。我对这里又不熟，不过走走看看便很好了。此前我只见过南渊城中的那座湖，和这个相比，实在太小了些。”
“那自然是比不了。既如此，咱们今日雇艘小船，游一游勃生津，如何？”
叶芷苓咽下嘴中的食物，说道：“都好，我都可以。”
萧定澜见她吃得香甜，也拣了一块酥饼吃下，说道：“索性雇艘大点的船，让人在船上做饭，午饭便在船上吃，我记得湖中有岛，岛上有一座圣女庙，建得极为精巧，听说是仿造山棠城的千境墟所建，也可去瞧瞧。”
圣女庙，叶芷苓听到便觉得心中不舒服，她仿佛生来便厌恶那个地方。但自己此行最重要便是要去千境墟，去一去也好。
想到此，她便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