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寒山的名字，斐慈是听过的。

他是千拳门第一代门人中最出名的弟子，算得上是千拳门的首席大弟子兼继承人。廖寒山深得千拳门门主虞鸿真传，出拳速度之快，已经不能用“千拳”来形容。术山当年有一伙恶霸拦路打劫路人，他们武功高强，即使在术山习武的江湖中人也难逃脱他们魔掌之下。廖寒山自告奋勇带队前往解决，独力打跑了恶霸中的主干十人，因此一时名躁江湖。

对比起张翘之前在擂台上的表现，张翘倒显得像一个门外汉了。张翘真的是千拳门的弟子吗？斐慈深感怀疑。

收好信，斐慈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千拳门的人邀请我们明日寅时在玄纪县的翠海客栈当面道歉而已。到时候是大白天，谅他们也不敢做些什么，见见无妨。”斐慈本就在找人，多认识一些人也没有坏处。

无妄睡得迷迷糊糊，想着斐慈都这样说了，而且身旁又还有乳娘陪着，肯定不会出什么大事，便撑不住在软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回到马车内，斐慈看着无妄乖顺垂着脑袋枕在自己的衣服上，一双平日里难以见到的美目已经闭上，正微微颤动着，似乎梦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斐慈心想道：“无妄虽然目盲，可他会做梦吗？那会不会……梦到本王？”

见无妄脸色苍白，被虚寒草折磨得略显憔悴，斐慈不敢继续欣赏下去，怕是自己挨得太近，一呼一吸间惊扰了这纯良少年的美梦。他赶紧挪开身子睡到一旁，可内心早已意往神驰，难以自抑。他自幼饱读圣贤书，可眼前这睡得毫无防备的无妄，竟能在自己心里掀起如此大的波澜。罪过……罪过……还是早些休息吧。

次日众人醒来，一向晴朗的天竟难得飘雨。他们见山路不好行，只好在山洞里稍稍等候，免得无妄吹了冷风又要受苦。

无妄虽然心里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斐慈一再坚持，他只好拿着蒸饼在火堆旁愣愣吃着，心里还惦记着城镇里酒楼的美食。他随意吃了些干粮充饥，见桦姑从木匣子里拿出一堆工具，借着火光在雕着一块璞玉。他好奇凑过去，把灵鸢抱在怀里，好让它仔细看清楚桦姑在做什么。

无妄：“桦娘，你在做什么？”

“我见你把阁里的玉牌弄不见了，在给你这个小糊涂猫重新雕一块呢。”桦姑放下刻刀，反手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无妄鼻尖，以示惩罚。

无妄双手蜷起捂住鼻子，闷声道：“无妄才没把玉牌弄丢，无妄只是拿去救人了而已……”

他虽没用上小名自称，但声音中还是少不了一股糯糯的娇气，那尾音微微上扬，似乎有些得意。也只有桦姑在身边，斐慈才有福气听到无妄这武仙大人撒娇。他内心忽然想到：“若是以后对无妄百般好，他也会这样对自己吗？”可这个念头转瞬即过，斐慈很快将这奇异的想法压抑下去。

“救人？你拿玉牌去换钱救人了？”桦姑得知无妄并非无意将玉牌弄丢，嘴上多了几分责怪。

无妄掩住嘴，小声解释道：“桦娘你不是一路默默跟着我么？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怎会不知晓……”他自然知道苍宿阁的玉牌并非普通物件，是能证明自己是苍宿阁门人的重要信物，可当时郁飞仙已欲寻死，自己一时没有办法，只好将那刻有昙花的玉牌送给郁飞仙，好让她有个念想。

要是一早知道郁飞仙并非善类，无妄才舍不得把那宝贝玉牌送给郁飞仙呢！

邓英桦道：“我也是前些日子才接到首座的信赶过来，你之前在山下做的事，桦娘并非全然知晓。你快和桦娘说说怎么回事。”

见天色放晴，无妄拉着桦姑坐上马车，避轻就重讲着当初和郁飞仙发生的奇事。说到结尾，无妄支支吾吾抿唇，轻声问道：“桦娘，你和师尊那么熟，当年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吧？你可以和我说说吗？”无妄很想知道郁府那姑娘到底说的是真是假，万一郁飞仙当年并没有划伤她妹妹的脸，那自己岂不是冤枉好人？

桦姑手握刻刀，全神贯注地雕着玉牌上的“苍宿阁”三字，待最后一勾完工，桦姑才淡淡道：“苍宿他从来不和我说他以前的事情。你若是有机会遇到他，你亲自问他吧。”

见桦姑不愿告知自己，无妄轻轻噘嘴呼了口气化解尴尬，随即将灵鸢抱到轩窗边转移话题道：“我们到哪了？还有多久才到玄纪县啊？我好饿了……”

在外面和马夫并排而坐的夕岚把头钻到马车内，回道：“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无妄少侠你还饿的话，夕岚这里还有一些小零嘴。”

在后面骑马的西岑大声喊道：“看来殿下到了玄纪县，需要多补充一些零嘴才行了！无妄少侠的食量一个顶俩！”

无妄被说得满面通红，不敢接过夕岚递来的零嘴，怕被斐慈嘲笑自己贪吃。斐慈见状，赶紧将零嘴盒子拿到手上，吃了几口又故意把盒子放到无妄手中，还说道：“不好吃。无妄你帮我吃了罢。”

无妄嗔道：“你把我当什么了？哼——”他一边骂，手一边放到盒子里掏着甜枣、龙须糖、糖环等零嘴。无妄心想：“这些零食明明好吃得很，全部都酥酥脆脆的，不识货！慈哥哥定是在宫里吃多了山珍海味，瞧不起我们这些黎民百姓吃的小玩意儿。”

见无妄吃得开心，一块接一块的几乎把零嘴盒清光光，斐慈轻轻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笑，随即望向窗外。桦姑看着两人玩闹，不由得开口点破道：“无妄，你这‘哥哥’待你真不错。有他照顾你，桦娘就放心了。”

无妄羞得满脸通红，闹道：“他哪里对我好了？天天就知道取笑我、欺负我！”

桦姑伸手去捏无妄的脸，说道：“傻孩子，你当真以为他觉得这些零嘴不好吃？”

无妄心思单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他还是假装不知道，毕竟他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回报斐慈对自己的好，也许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斐慈的安全。

待马夫中途给马儿喂水停车休息，无妄下车伸了个懒腰。坐了好几个时辰的马车，他感觉身子骨要颠散架了。

他放出灵鸢去前方探路，这才惊觉玄纪县就在不远处。那里由于和太微国相邻，有不少江湖术士游荡其中，无妄觉得有趣，想着到时候也想让他们为自己占一卦。

待马儿休息完毕，几人再度回到车上赶路。车行无言，他们比预想的更快到达了玄纪县。翠海客栈就在镇里最热闹的中心区。

趁着丹枫在处理房间的事情，斐慈陪着无妄在大门口逗弄院子里养的小狗。

斐慈问：“你很喜欢小狗？”

无妄蹲下身子挠挠小狗的背，说道：“难道你不喜欢？？”

斐慈正想回答自己也喜欢，可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男子：“这位少侠气质斐然，一看就是武仙大人吧？”

无妄站起转身，只见面前有一个男子，他身穿雪白绸缎武袍，中间围一个宝蓝色腰带，衣衫之下，有掩藏不住的彪悍之态。

“在下正是苍宿阁无妄！请问你是廖寒山，廖大侠吗？”无妄抱拳回礼。

“敝人正是千拳门首席弟子廖寒山。昨日一事，实属千拳门之过，竟那样冒犯了武仙大人……寒山身为师兄，未能及时制止，心中有愧。张翘本是我千拳门弟子，可他生性顽劣，屡教不改，师傅虞鸿前些日子便将他关了禁闭，可他竟然收买师弟逃出术山。得知他下山后来到桃源镇，师傅便让我出手好好管教他……”他顿了顿，上下打量无妄，继续说道：“听闻他在武仙大人的药中放了毒药草，如今见武仙大人无恙，敝人就安心了。”他呼了一口气。

无妄想起那事，忍不住皱紧眉头喟叹一声，但碍于千拳门弟子都在四周，他不好继续抱怨，只是尽量礼貌回道：“在下无碍。关于张翘一事，在下无意追究，廖大侠请回吧。此处离术山遥远，廖大侠为了师门清誉奔波，实属费心了。廖大侠放心，在下不会将此事宣扬。”

廖寒山大约是没料到无妄会如此客气，又好言道：“武仙大人，你们刚到玄纪县应当还未用过午膳，就让敝人来安排吧？一来为表歉意，二来也望借此机会，与武仙大人冰释前嫌，叙江湖情谊。”廖寒山跟随在旁，似乎没打算让无妄拒绝。

无妄本就馋嘴，心想自己被虚寒草弄得浑身难受，吃千拳门一顿饭应该问题不大。虽然往日里苍宿教导自己不能随意得人恩惠，可是自己也算是吃了张翘下的毒汤，吃一顿好吃的也算是补偿了……无妄思索片刻，心虚抱拳道：“廖大侠言重了，张兄或许也只是年轻气盛，在下并没有把那事放在心上。至于廖大侠的盛情邀请……无妄作为晚辈，自然感激不尽……”

见无妄如此爽快答应，廖寒山哈哈大笑，爽朗搭住无妄的肩膀，扶着他往酒楼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我本应算同门，就不要那么拘谨了。你就叫我寒山罢。”

灵鸢被寒山这一拍，惊得飞了很远。无妄也吓了一跳，毕竟学拳的人手劲是真的大，他抖抖肩膀，礼貌尬笑道：“寒山兄比无妄大，我还是喊你寒山兄吧。你也别喊我武仙了，就喊我无妄吧。对了寒山兄，你说我们本是同门，是什么意思呢？无妄不太明白……”无妄本就很少与山下人交谈，对那些之乎者也的礼仪用语鲜有研究，一来二去，又开始“你你我我”的称呼起来。

“敝人的师傅虞鸿曾受苍宿阁的苍阁主恩惠，在其点拨下习得武术，这才创立了千拳门。算起来，苍阁主也算得上是敝人的祖师爷了。”提到“苍阁主”三字，廖寒山微微欠身，双手抱拳。

原来师尊还有这样一段过去……无妄对此毫不知情。他心想道：“师尊下山的日子不多，竟然帮助过不少人。”对师尊的崇拜之情，实实在在又多了几分。

几人来到酒楼包厢入座，灵鸢依旧乖巧站在无妄肩上梳羽，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廖寒山到底是跑惯了江湖的，对此也不感到奇怪，他只是觑了灵鸢一眼，随后热情给无妄夹菜倒酒。

玄纪县临近太微国，菜肴的种类和烹饪的方式都和凌霄国大为不同，斐慈作为凌霄太子，吃得不是很习惯，于是在一旁吃着闷酒。

无妄不懂得如何拒绝廖寒山递来的酒，一杯接着一杯。邓英桦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只好皱着眉拦下，说道：“无妄尚且年轻，在山里也很少喝酒。廖少侠今日就放过他罢。他昨日服用过我给他的丹药虽然已经好了许多，但如今那身子也不适宜喝酒。这一杯我来替他干了。”说罢，邓英桦夺过无妄手里的瓷碗，瞬间将那清酒一饮而尽。

廖寒山朝邓英桦点点头，盯着她说道：“桦姑说的有道理，是敝人考虑不周了。敝人本想略备薄酒，续续同门情，一下子忘了无妄少侠身子还未恢复。”

无妄喝了个半醉，心里有些慌乱。毕竟桌上许多生人，他又是第一次下山后在众人面前醉得如此，不由得心生赧意。他用手撑着额头，嘴里溢着哼哼唧唧的声音，显然是有些难受。

看着醉态可掬的无妄，斐慈禁不住微笑，说道：“无妄喝多了。我扶他回去，今天的‘同门宴’就吃到这里吧。无妄纯朴善良，最易心软，那天的事他不会放在心上的。寒山兄大可把精力放回点化迷途的小师弟身上。”说罢，斐慈伸到无妄腰上，手钻过腋托举他。无妄醉得很厉害，走得踉踉跄跄的。

这是斐慈第一次真真实实碰到无妄的腰肢，以前他只是虚虚一挽，并没用力，如今一握，竟感觉无妄的比以往想象的都要纤瘦得多。那宽大的衣裳下，原来包裹着这样一具风姿卓然的身子，细腰宽膀，当真美少年一个。斐慈只觉耳尖发烫，只想快些回到翠海客栈了结了今天的事情。

见斐慈扛着无妄离开，廖寒山赶紧喊住斐慈的化名：“驰大人，无妄少侠是敝人的贵客。敝人还有一事要告知无妄少侠。敝人的师傅虞鸿，也就是千拳门的门主，他已在过来玄纪县的路上。看在师傅如此诚恳的份上，还请无妄少侠在玄纪县多留几日，他想亲自为少侠道歉。”

无妄醉醺醺的，心想道：“我现在胳膊手脚都在，他们千拳门的人怎么如此执着，一定要道歉。我忙得很……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他正欲拒绝，可廖寒山又开口挽留。

廖寒山忽地抱拳，态度极为恭敬，朗声道：“无妄少侠，你跟在驰大人身边为官府做事，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这些江湖人士帮忙的，请尽管开口。我千拳门自师傅创立以来，广纳门人，门下弟子众多，遍布三国，无论是繁华的京城，还是边陲小镇，都能找到我派弟子的身影。只要无妄少侠开口，我们千拳门的徒子徒孙定当全力协助！”

无妄本想拒绝，可又想到既然千拳门的人如此热情，那自然最好不过。毕竟他们正在找那所谓的“七星人”，多一个人，就多一种可能。他摆摆手，转身回道：“既然如此，那无妄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