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许奚也想不到那个高中三年处处压他一头，大学时候也在排名榜上阴魂不散的死对头竟然会跟他出现在同一所高校里，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是跟自己同组的地理老师，许奚恨不能直接昏过去。

建大附中教师入职培训会上的年级主任正讲得起劲，而台下的许奚正盯着前排某人的后背，眉头皱起，他为什么也在？

明明高中一别已有四年之久，但那人神色淡漠的脸却还是一如既往，即使坐于台下仍旧引人侧目。

“许奚……许奚老师！”许奚正想得入神，忽然被旁边的人拍了拍肩膀，“该你上台自我介绍了！”

许奚这才听见主任正对着教师名单喊他的名字，许奚连忙站起来，忽然看见那人转头瞥了他一眼，没带有任何意外的情绪，甚至其中还有几分莫名的笑意。

笑什么，这是在挑衅他吗？

许奚愣神间，却见人已走到了台前。

“借过……”许奚慌忙地往旁边弯腰遁走，小跑上台。

地理组的新教师被安排在一起上台，好巧不巧就两个人。

许奚还没准备好，话筒的轰鸣声就在他耳边响起，漫长又聒噪，声音渐渐淹没了台下细密的讨论声，台下的画面变得模糊起来，许奚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背影。

“大家好，我叫江深，深海的深……”

许奚不知道听过多少次相似的开场白，同样的领奖台，同样的站位，他永远站在江深的后面，看他的背影青葱挺拔，听他清楚低沉的嗓音徐徐展开。高中三年，江深对于演讲这种事早已从善如流，他不怯场的台风可以说不逊色台上任何一位领导。

许奚从没有那么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学生时代的江深，就像此刻般璀璨耀眼。

他沉寂许久的好胜心好像因为某个特定的人被再度燃起。

江深，赢过你，也许我会不再那么耿耿于怀。

许奚没再听进去江深的发言，他只是静静地等到耳边重归平静，而后自然又熟练地接替过江深的位置，站在台前。

“我叫许奚，期待在新的环境，新的学期里与各位共事，也希望下一次我还能站在这个台上发表我的获奖感言。”

江深的目光望向他，微不可察地抬了下唇角。这才是许奚，我们……好久不见。

许奚很少见过江深笑，因为在许奚不知道的地方，江深也遥望过许奚无数次的背影。

培训会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单纯是领导认脸大会，第二阶段才是正式培训，各科新教师分别由各科任组长，带领熟悉校园及具体教学安排等。

“以防你们紧张，我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哈……我是林迪，称呼嘛，随你们自己习惯。”地理组组长林迪是个十分符合学生常见的中年男老师形象，他地中海的发型撞脸了许奚高中时候的英语老师，让他奇异地多了几分亲切感。

“林组好。”许奚脸上的笑是对付长辈惯用的那一套，既显亲近又不失尊重，显然林迪也很吃这一套。

“组长。”江盼颔首示意。

短短一分钟，林迪已经在心里给两个长相帅气的年轻人下了定义。

一个活力朝气有野心，一个气场稳重心思深。

虽然沾点外形上的片面评价，但大差不差。

许奚虽然不想见到他，但也不至于在外人面前表露太多情绪，两人自然地走在林迪两侧，距离不近不远。

“因为是新老师哈，都从高一带起，教得好的后面自然会跟上去，我们学校有年末评优评先制度你们应该知道吧。”林迪边走边讲，出了综合楼就是小操场，两边绿植茵茵，中间地带的石板空地用乳白色的瓷砖地板篆刻成建大附中校标的模样，航拍视角估计很震撼。

许奚就是知道年末会有教师评优才会在培训会上那样发言，他进入附中的目标很明确。

“这个对以后晋升会有帮助，不过每年名额有限，一般每年级各个科目只有一个名额，如果没评上还要等三年才能再评。”不知道江深有没有在听，他步履轻缓，视线似乎飘得很远，可又像在看一个人的影子。

“好了好了，到了，这是你们办公室，工位正好对着。”林迪看起来比两个当事人高兴，“我看了你们档案，一个大学的估计很熟吧，哎没事不用在我面前拘谨，想说啥说啥。”

许奚对天发誓他们大学四年除了在排名榜上对对碰，除此之外毫无瓜葛。

但解释又显得他太过刻意，何必自讨没趣，江深也没说话，只是眉宇间轻皱了一下。

果然，死对头见面没掐起来就算好了，还指望彼此间能装什么好脸色。

“哦哦对了，我拉你们进下群哈。”林迪撇开小西装的外套从后腰的裤袋里摸出手机，然后右手手臂做了一个圆周运动，好半天后他才找好角度，扶起眼镜拉远手机看屏幕。

许奚就站在林迪后面，余光很难不注意到他手机上的画面，是一个熟悉的头像。

他记得他当初拉黑江深时他也是这个头像——一片漆黑的海，许奚默默在心里锐评：装。

林迪的手在屏幕上歘歘几下，一时间，三个人的手机叮咚响个不停，许奚看着疯狂增加的红点看都不看，手上一个劲地点同意申请。等许奚划看新增列表时，发现了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江深的好友申请趁乱掺了进去。

许奚抬眼去看他，正对上江深的眼神。

他是……笑了？许奚天塌了，他此刻脑中的思绪乱得可以当毛线团织了，就这么一笑，把许奚刚涌上来的怒气散了个彻底。

“莫名其妙。”许奚轻轻嘀咕，记起刚刚的评优名额，他想江深肯定在计划什么阴谋。

“我记得你们都填了住宿申请，我带你们去拿钥匙，顺便录下密码锁，我们学校宿舍环境还不错，所以很抢手，幸亏你们俩填表填得早，正好最后剩两间给你们。”许奚此刻心里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等到拿到钥匙的时候，许奚彻底笑不出来了。

死对头不仅和他同校同组，连宿舍都在对门，许奚觉得他的报应来了。

“哦对了，面容ID走前你们去门卫弄下就好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当天晚上，许奚失眠了。

因为江深的一条信息：明天，我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江深难道要跟他下挑战书吗？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这么幼稚。许奚蒙上被子，他快被自己无厘头的想象给搞晕头了，渐渐地他闭上了眼睛。

“许奚，不要走，我有话跟你说。”许奚看见江深拉着自己手腕的，心脏不安分得像粒跳跳糖，在胸口处胡乱蹦哒，扰得他大脑思绪全无，难道……

紧接着许奚就听见江深口中吐出几个字。

“我喜欢你。”

许奚你疯了吧！六点半，太阳才拖着困倦的身躯上起早班，等蜗牛似的光线爬进窗，才终于照清了许奚脸上迷茫凌乱的神情。

他做梦，竟然梦到江深在跟他表白，真是疯了！

许奚绝望地抹了把脸，他到底是不是有什么自虐倾向，江深从前都那样对他了，他竟然还在在这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没错，许奚有一个打死江深都想不到的秘密，他喜欢过江深。

江深，这是烙印在他青春里的一个名字，无论是年级排名榜，还是比赛获奖名单，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天赋异禀的少年。许奚不像江深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和青春期的少年一样，好奇心和好胜心缺一不少。

许奚第一次见到江深是在操场上，热烈的夏末日，树荫罩不住所有人，许奚就悄悄往阴影里躲，靠近主席台的另一边，有一个少年两指间捏着演讲稿，似乎待会就要上台了，看起来神色不耐。也许是他太过无聊，后来还专门去认真听了听那个人的演讲，可惜讲了那么一大段，许奚最后只就记住了他的名字——江深。

少年的青涩感似乎与他从不搭边，他是那样淡定自若，也无可比拟。

许奚第一次对他产生好奇，只是因为在开学摸底考的排名榜上江深的名字压了他一头。

从那以后他的好胜心伴随着强烈的好奇心被一并激发了。

许奚很少去别的班，就那一次他鬼使神差地拉开了高一（1）班的窗户，一眼就锁定了带着眼镜的江深。

他远没有初见时的凌厉锋芒，戴上眼镜的江深多了几分书卷气，压低了不少他生人勿近的气场。

许奚几乎忘记了他一开始来的目的，像是失神般盯着江深看了很久。他记不清江深的反应了，只记得他好像有朝这边望过来，不过不清楚是看他还是那群看围在窗户边笑容洋溢的少女，他想，当时的自己一定傻得可以。

从那天起，或许是哪一方的刻意为之，他们见面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

许奚曾自以为是他的好胜心在燃烧，到最后却也分不清他对江深的感情还掺杂了什么其他成分。

不知从何开始，在意变成了喜欢的前兆。

许奚花了四年都没能收抬好自己的情绪，等再次见到江深的那一刻，他躲避的所有真相都昭然若揭，他没有一刻放下过这个人。

“叮——”

许奚看了眼时间，七点，谁给他发消息？打开一看，是江深……顶上的林迪。

许奚想起来林迪是带高三的，他们已经提早开学了半个月。

突然林迪打来了语音通话。

“哎哎小许啊，早上七点半后到十一点半就可以把行李搬进来了，这个时间他们都在上课，不会影响你们搬东西。”听起来林迪脚步匆忙，周遭的喧嚣声逐渐多起来，听起来是已经到了教学楼，“嗯嗯好……还有过两天就开学了，课表已经排出来了，明天纸质版的会发到你们办公桌上，我要去备课了，你记得跟小江说下哈……”

许奚两眼一闭，现在别说面对江深了，他连给江深发信息都很别扭，思来想去，许奚只能怨天尤人了。

江深用冷水洗了把脸，才稍微冷静了一点，才见了一面，就控制不住自己，江深泛白的指节紧紧攥着洗漱台，卫生间的灯把江深不戴任何修饰的脸庞照得轮廓分明，看起来异常冷厉。他脸上此刻隐忍的表情是任何人都没见过的，江深真正的模样。

“叮——”屏幕上显示的是江深意想不到的消息，一张聊天截图，再没有其他的话语，但江深却能想象到许奚发消息的样子。

江深的克制在许奚看来就是天性冷漠，他明明预想过无数次相似的答案，心中却还是莫名烦躁。

我管你什么江深，我现在就只想评优，谁都别想阻挠我迈向成功的步伐，年级第一也不行！

因为不想凑巧碰到某个人，许奚一发完信息就马上出了门。东西都在昨晚整理好了，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许奚预定好了车离开了酒店。

七点多的街头，车流开始变多，窗外的街景渐渐与记忆中的青春重合，早餐摊在学生街上摆了一排又一排。冒着热气的蒸笼一拿起来，白花花的馒头就被学生们哄抢一光，卡着点的那几个男孩子一边拎着透明塑料袋装的早餐，一边背着书包，奔往校门，铃声却在他们踏入的前一秒突兀地响起。

“走走，开学后可不能卡点了。”保安大爷挥挥手，少年们摸着头朝大爷一笑，往教学楼跑去。

“哎呦，这小伙子真帅……”大爷一转头就看见了一个新面孔，可惜许奚没听到保安大爷的话。昨天新录入的面容ID识别稍微有点慢，许奚又稍稍又凑近了点。

大爷正想坐回保安室又来了一句。

“哎呦，又来了一个帅小伙……”

没等许奚在识别屏上先看绿色的通行标，却见到了另一张他意想不到的脸。

许奚猛得回头，却发现江深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许奚被吓得不轻，却又听见江深说：

“我来试试吧。”

试试就试试，我就不信你能通过。

“识别成功，欢迎来到建大附中。”

许奚想掉头撞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