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暖黄的灯光昏暗，道路在破旧矮房的夹缝中伸展，拥挤、狭窄、曲折。夏晓青从其中一座矮房中走出，看见自己的弟弟正站在灯下等待。

“知春。”他喊了人一声，快步走过去，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小路上。

“解决了吗？”夏知春问他。

刚才那座房子从外看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实际上却能要了人命。

那是一个非离的窝。

非离，传说其通体银白，身长一丈有余，鹿首蛇身凤尾，无足无爪，有羽而不能飞。此物生于死气，终身无法离开诞生之地，却喜食美梦，擅长制造幻境引人入巢，并将人无知无觉地困于幻境。

非离巢穴中不可能出现任何活人可以食用的物品，幻境中的一切食物皆是前人死前的美梦所化，也就是非离的存粮。而活人若是将其误食，便视作同意了与非离的交易，自愿放弃余生，享受一场漫长的美梦。

而想要除掉它，实际上也并不难。非离出现的地方，一定是意外死过人的，只需查到死的那人姓甚名谁，写在巢外，死气与幻境皆会散去，巢中的非离亦会消失。

“有见到吗？”夏知春明知故问。

夏晓青摇摇头。

他们说的是有没有见到真实的非离。

非离的尸体会随着生命一起消散，是以鲜少有人能亲眼见到其本体，现在的传说也不过是许久以前，一人恰巧在名字被写下的前一瞬误入非离巢穴，还未来得及进入幻境，幻境便已经被打破，这才得以瞥见一瞬那银白的怪物。

只是没过多久，那人便在睡梦中面带笑容地离去了，也正因如此，即使知道如何能见到真正的非离，也没有活人亲眼见过祂。

道路越走越宽，差不多能容下两辆小型轿车相对而行，路边也能看见行人了，灯光仍旧昏暗，十字路口的一角，敞着一扇半米多宽的木门，是个十分逼仄的小店。

穿过木门，内侧不过五六平米，顶着门口有张桌子，中间摆了个货架，墙上、门上，也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老旧零食。

人忽然多起来，本就只能侧身通行的小店挤成一锅粥。夏晓青回到门口，看见几个人急匆匆地来，嘴上说着什么。

他走出小店，终于听清了。

“这家店是非离的窝！”

与此同时，他回过头去，看见刚刚不知道去哪了的夏知春站在店门口喊他，身上是和方才截然不同的一身装束。

就在他斜前方，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脸惊恐：“这种地方的东西活人是不能吃的吧？”

男人指着夏知春，说：“可是我刚才亲眼看见他吃了啊！”

无数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出，夏晓青被推着，也跑起来，边跑边寻找夏知春的身影，所有人都在奔跑，所有人都在找人，所有人都在喊着同一个名字。

“夏知春。”

所有人都在找“夏知春”，可所有人找的夏知春都是不同的人。

跑着跑着，四周更加宽阔，奔跑的人消失了，嘈杂的喊声也不见了，道路的两侧或中间摆着许多小摊，只偶尔开着几家，大多数都只摆着东西，没有摊主，像是晚上会有什么盛大的活动，在为其做准备。

身上带着花香的英俊男人走在夏晓青身侧，笑得和蔼，关照小孩似的问夏晓青想不想吃什么。

忽然，男人加快了脚步，领着他走向一辆小房子似的的餐车后方，借着遮挡，边走边迅速地换掉了身上的装束。

他俯身在夏晓青耳边说，有人在跟踪他们，要他小心。

那声音说不上有多柔和，也说不上有多磁性，是很普通的青年的声音，却无比令人安心。

夏晓青跟着他，尽量隐蔽且快速地移动，不多时，男人背靠着一个小摊，夏晓青蹲在他身侧，放轻了呼吸，安静地等待着。

直到男人和他说没事了，两人才重新站起来，走出这条摆满了小摊的街道。

阳光明媚，头顶是湛蓝的天空，他们走在一个分布着许多花坛的广场上，前方是高耸的居民楼，花坛里面种着树。

走到广场的中央，夏晓青再一次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他们。

他与男人对视一眼，蹲下装作系鞋带，男人继续往前走。

另一个身影从他身侧略过，与前方的人不过隔了七八步的距离。

那背影很熟悉，很像……知春。

但即使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夏晓青仍能够确信，那不是知春，至少不是他认识的知春。

那背影太瘦了，也太苍老了。

不是佝偻的脊背，也不是花白的头发，那具身体仍旧是青年的身体，但仅仅透过背影，都能看出其中了无生机。

两人走出一段后，夏晓青站起身，走进了一栋楼。

走廊很长，两侧都分布着房间。

他推开第一扇门，入目是一片冷白，泛着金属光泽的仪器，巨大的单向玻璃，以及玻璃后，实验品一般身上连满了线的白衣少年。

他推开第二扇门，复古的庭院在眼前展开，多年以来被规训形成的习惯使得男人即使在独处时也坐得笔直，他看向窗外，像是旧时代的人看向一墙之隔的未来。

他推开第三扇门，卧室中一切拐角处都包上了防撞条，蒙着眼的女人摸索着想要为自己倒一杯水，却不小心打碎了杯子。

他推开第四扇门，女人满脸疲惫，身边跟着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会说话的一个劲地喊着姐姐，不会说话的就一个劲地哭，清脆的童声在此刻是那么的尖利。

他推开第五扇门，仪器按照固定的频率响着，床上那人清瘦到好似连被子的重量都承受不住，他的生命也脆弱倒只能靠这些冰冷的机械来延续。

他推开第六扇门，到处都是地毯，没有书桌，没有柜子，也没有床板，任何可能会伤到那过于脆弱的身体的物品都不会出现在这里，这里给予她安全，却也将她困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之间。

他推开最后一扇门，这次只有一间普通的卧室，一个面无表情坐在床边的人，那人手里拿着一张纸，好像是什么通知单，而那个人，是他自己。

夏晓青睁开眼，车窗外的景象还在倒退，冷风被隔绝，手环也让他感觉不到寒冷，小猫仍旧安分地窝在他腿上，除此之外他的行动也没有受限，身体也没有不适。夏晓青用力眨了眨眼，忍不住暗自嘲笑自己，这种情况是怎么能做出来这么一长串梦的。

他摸了摸耳朵上的小装置，巫雨诚的声音响起，嘲笑他都到虎穴门口了还能就地躺下睡会儿。

夏晓青听着他笑，自己也觉得自己干这事确实挺离谱，偷偷在心里跟着一起笑，笑着笑着，忽然愣住了。

仇秋给的定位器为什么会在他耳朵上？他不是没戴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