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王若养伤的这段日子,匈奴使臣来长安了。
“大长秋,您说什么?”王若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见大长秋眼带怜悯:“奉太后即皇后懿旨,刘氏有女,温正娴淑,谦虚恭顺,今封为公主,和亲匈奴,以彰汉匈友好,缔结良缘。”
良缘?!
王若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愤怒,她和自己的妹妹从来没有一日享受过应有的荣华,到头来身上却要承担这所谓的责任!凭什么!就因为这所谓的血脉吗!
指甲刺痛自己的掌心,她从来都没有如此的清醒过,原本以为只要苟活一定会有出路,上天不公,将所有的罪责都让她姊妹二人承受。
再一次,她感受到权利的强大。
“臣女谢太后、皇后恩典。”她想,自己真的没有机会成为他的妻了。
“公主请起。”大长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太后仁慈,特赦免你姊妹二人的罪过,还望公主能够恪尽职守,勿要生异心。”
“臣女为汉家女。”
大长秋听到这样的回答,如何不知她心中的愤恨:“多陪陪你妹妹吧,等到匈奴离京,她去了那等苦寒之地,怕……”
妹妹?!
王若猛的抬起头,抓住大长秋的衣摆,“您说什么?不是我去?”
大长秋没有回答。
原本就破碎的心更加雪上加霜:“大长秋,燕燕那么小,匈奴苦寒,又如何受的了。”
王若流下泪水,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哭过了,在母亲死后她就知道自己没有哭的权利,吴王造反失败被充入永巷时她没有哭,不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没有哭,在听到心上人和其他人定亲时也没有哭,在永巷被人为难艰难求生时也没有哭,但是现在,她真的撑不住了。
“还望大长秋替我向太后皇后进言,让臣女代替妹妹出嫁。”
大长秋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清雅秀丽的脸上布满泪水,但是眼睛一如既往的坚硬。
想到太后陛下的打算,大长秋垂下自己的眼睛不去看王若哀求的神情:“这不是我所能决定的,公主还是好好筹谋打算吧。”
王若瘫软在地。
“阿姊。”等到大长秋一行人离开后,王燕默默的走到自己姐姐身边,就在她想要扶起王若的时候——
“啪——”
“阿姊。”王燕摸着自己红肿的脸颊,“我……”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王若没有给王燕说话的机会。
王燕看着自己姐姐冒火的眼神不敢回答。
“好好好,翅膀硬了,你真是……”王若忍着想要晕厥的痛楚,她的心就像有一把钝刀子在割,一刀一刀,就要心碎。
突然她的心中升起疲惫,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这种样子,不由自主的拥有刘氏血脉,不由自主的被安上罪人的身份,不由自主的成为所谓的公主去进行所谓的和亲,要失去自己唯一的妹妹。
“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王燕不敢拒绝自己姐姐的话,起身离开。
王若就这样倚靠在床边,从天亮坐到天黑,从天黑到天明脑海中回想的是曾经那些快活的日子。
她就这样枯坐一夜,看着天边缓缓升起的太阳,阳光缓缓的洒落到房间内,一点一点将黑暗吞噬,屋内的阴冷逐渐被温暖取代,但是这样的温暖王若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
游子期走去殿内,看着这个似乎失去所有精气的人:“事已成定局,你打算如何。”
王若看到游子期,她没有起身,只是呆愣的说:“大人见到过兔子搏鹰吗。”
她没有指望游子期能回答,“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进宫,吴王没有造反,母亲和妹妹带着我出游,正巧碰到阿煜,春色正好,我们正要应景弹琴吹笛,一只兔子突然从土里面出来。”
“妹妹见了很是欢喜,想要将它捉回去养。”
“那个兔子多么无害,甚至无辜,没有选择来去选择自己的命运。”
“但是这个时候天上飞下来老鹰,一把把它抓住想要飞上天空。但是兔子拼命挣扎,最后它终于逃脱了老鹰的控制,哪怕伤痕累累。”
“王若……”
“大人你看,弱小的兔子全力一搏,改变了自己必死的命运。”她的眼神慢慢亮起来。
“但是那也只有这一个兔子成功。”游子期不忍看到这个姑娘继续受伤。
“那又如何。”王若反问,“难道像大部分兔子一样,就这样放弃自己的命运吗!”
“有的兔子即使挣扎,结局也是必死,甚至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我不是等死的兔子,即使弱小,我也要为自己寻找一条出路!”
“大人请回吧。”王若下定某种决心,“这些时日多谢大人照顾了,我实在是没有学医的天赋,就和妹妹先回永巷了。”
“你可以留在这里。”
“不。”王若摇头,“还是不要牵连大人了,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可能不是那么方便。”
“我知晓大人不是常人,也知道大人有怜悯之心,只是希望大人——成全。”
王若像她出永巷时对游子期那样行礼,依旧是重重的将头碰向地面,只是更加决绝,更加——一往无前。
游子期不做声,只是转身离去。
——
“阿姊,我们是要回永巷吗。”王燕看着自己姐姐收拾东西,她们本身就没有多少家当,在太医署也没有住了多久,现在不过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罢了。
“燕燕。”王若轻轻的挽起妹妹额间的碎发,“大人来挑选的是医女,阿姊没有这个天赋。”
“阿姊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王燕是个懂事的姑娘。
“阿姊,琵琶。”王燕指着她们从永巷带出来的唯一一个可以称之为贵重的东西。
琵琶。王若轻轻抚摸着琴身,这是母亲留下来的东西,也是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给母亲的唯一一样能留下来的东西。
“走吧。”王若拉着自己妹妹的手,就像是离开永巷那日一样,现在她们要回到那个地方。
两个人刚走出太医署,迎面就是大长秋的身影。
“大长秋。”二人行礼。
“不敢。”大长秋连忙扶起二人,“公主折煞奴婢了。”
“大长秋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王若不着痕迹的将自己妹妹护在身后。
大长秋看出来了王若的提防,并没有做些什么,只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您二位既是公主,又何须回永巷那种罪人的地界儿。”
“凭大长秋吩咐。”
“请随奴婢来。”
王若知道了自己妹妹即将去和亲,行为举止依旧看不出什么差错。
大长秋看着这个姑娘,心中想太后的眼光果然没错。
在门后躲着的游子期三人出现,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
“到现在也没出现笛子啊。”闻跃还记着他们来到底是干什么,即使这样的故事在感人悲伤,也没办法将案情递进分毫。
“今天上午王若和我说了一件事情。”游子期双手抱胸倚靠在门边说,“今天上午她提到自己过去在宫外游玩遇到容煜,说起他们弹琴吹笛,琴出现了,你说笛子又会在哪里。”
“五日后皇帝会宴请匈奴来使,如果她想要做什么,也就是在这两日了。”
游子期淡漠的说:“看好他们的行踪,还有,她们那个姨母,我总觉的也会有什么惊喜出现。”
剩下两人点头表示明白。
第二日入夜——
吱啦一声,原本闭合的宫门拉开一条缝,一名女子,也就是王若小心的走出来,她现在要去的是御花园。
王若比她的妹妹更加小心,更加安稳。
“来了。”是黛萱。
“你的情郎在里面,去见见他吧。”
“多谢姨母。”王若向御花园中心走去。
“若若。”早早的等着王若的容煜看到了自己的心爱之人。
两个人就这样相遇了。
双方静默在湖边,谁也不去靠近谁。
“听说你前些日子定亲了。”王若率先打破这样的局面。
“嗯。”容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个只是假的。”
“母亲还活着是时候和那家人关系不错,我知道那个人的情况。”
“我们双方都是为了给自己父母一个定心丸,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我也需要一个克妻的名声。”
王若沉默半晌,她何尝不知道容煜是为了她。
“别等我了。”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不行!”
“你知道吗,我妹妹要去和亲了。”王若偏过头不去看容煜焦急的神情,“她那么小,还没有见过多少宫外的风景,我想让她活下去。”
“如果,如果你还真的喜欢我,就请你在我走后,多多照顾我的妹妹吧。”
容煜摇头,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姑娘走向这样的结局。
“若若,这么多年都熬下来了,我们一定会有别的方法,你说呢。”容煜眼带希冀。
“忘了我吧。”
容煜终于是忍不住了,一把将自己的姑娘抱入怀中,而王若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推开他,泪水沾湿了容煜的衣襟,沾湿了王若的秀发。
“我们跑吧,浪迹天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带上你妹妹,你不是最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吗?就像在吴国我和你讲我游学的场景,你不是最想要去看了吗。”
“说什么傻话。”王若轻轻的推开他,拿出怀中的帕子擦拭着他的眼泪,“你有你的亲友,家人,有你不可能抛下的责任,我也有我的,我们不可能一走了之,况且这里是皇宫。”
“忘了我吧,去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享受高官厚禄,你可是要流芳千古的人。”
王若依旧记得当初的少年是如何发下宏愿,说自己一定会位列三公,流芳千古。
容煜摇头:“流芳千古,没有你,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你该走了。”王若擦干净自己的眼泪,“这么久不回去,你的同僚该起疑心了。”
“若若。”容煜不想离开,但是看着王若决绝的态度,他也没办法说些什么。
“你等我!”容煜突然回头,“你等我,我一定给你想办法,我一定会陪你的。”
王若没有回头。
“这么无情吗。”黛萱走过来,“说不定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不是姨母,不对,不是姨母身后那人说了算吗。”王若冷静的回答。
“你说什么瞎话。”
“姨母不必装了,都这个时候了,大家把话说开吧。”王若看着天空的月亮,“若不是你身后的人,我同阿煜真的能时常通信吗?要知道,那里可是永巷。”
“况且我和妹妹在永巷这么多年没人照顾,怎么就在这一年的时间冒出来个姨母。”
“你我各取所需,我不欠你什么。”王若回头看着黛萱,“是吧,姨母。”
黛萱发现自己这一年从来没有看透这个姑娘,“明日辰时,去乐府门口等我。”
“那就多谢姨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