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面开了暖气,玻璃窗上凝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杨柳坐在副驾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目光落在窗外飞掠的雪景上。
许愿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档位上,无名指上的同款戒指在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他余光瞥了她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已经一早上没和我说话了。”
杨柳的手指顿了一下,视线仍落在窗外,没回头,“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想马路上会不会结冰,”她轻声说:“姥姥腿脚不好。”
“那我现在打个电话过去?叮嘱姥姥今天最好别出门。”许愿手指移动,放在显示屏上。
“哎,”杨柳立马握住他的手,明明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已经打过电话了。
两秒后,她“啧”了声,“你赢了。”
“杨柳,”他嗓音低沉,隐隐约约带着点笑意,“刚才你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摸戒指。”
她一怔,下意识低头,看见自己手指上那只被她摸过无数遍的钻戒。
“其实我在想……”杨柳叹了口气,目光突然落在他手指上,“你什么时候戴上的戒指?”
许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语气淡淡的,“今天早上。”
“为什么?”
“因为和你很配。”
杨柳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许愿,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傻?”
他愣了愣,有点好笑得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车子驶过一座桥,雪花飘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刷刮开。
杨柳伸手,指尖在玻璃上戳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又很快抹去。
“你觉得……”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你爸会喜欢我吗。”
许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欣赏你。”
“欣赏?”杨柳怔了怔,“他当年和我的那次谈话,话里话外都是你离我们家宝贝儿子远点。”
“那是他逼我的方式。”许愿的声音低沉,“如果不是你劝我,我不会心甘情愿地跟他回去。”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你们家真是……”
许愿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拇指轻轻蹭过她的戒指:“所以,你紧张?”
杨柳没抽回手,只是认真看着他,“有一点。”
“为什么?”
“因为……”她顿了顿,“我不想让你失望。”
许愿的手指收紧了一瞬,随即松开,重新握住方向盘:“杨柳。”
“嗯?”
“你就算把翡翠湾炸了,我也不会失望。”
杨柳怔了怔,随即笑出声,“许愿,你这是在鼓励我犯罪?”
他嘴角微扬,“我在告诉你,你做什么都行。”
车内安静下来,只剩下暖风运作的细微声响。许愿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特意戴了戒指吗?”
杨柳看向他。
“我八岁那年,父母带我和我哥去参加家宴。”许愿的声音很平静,像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哥坐在他们旁边,我坐在角落。”
杨柳的心口蓦地一疼。
“自从我哥的母亲去世,我爸和我妈结婚,家里规矩就越来越多。”许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带朋友回家,我爸在饭桌上问对方家世背景,那人再没来过。”
她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他的皮肤温热,指节微微发僵。
“所以今天,”许愿反手扣住她的手指,戒指相碰,发出极轻的声响,“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选的。”
明亮的雪光重新漫进来,刺得杨柳眼眶发酸。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笑了,“许愿,你知不知道你紧张的时候,话会变多?”
许愿:“……”
车子拐进翡翠湾的林荫道,雪下了一早上,树梢上积着厚厚的白色。杨柳深吸一口气,握紧他的手。
“许愿。”
“嗯。”
她倾身凑近他耳边,“你今天特别帅。”
许愿的手猛地攥紧方向盘,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杨柳得逞地靠回座椅,嘴角翘得老高。
他侧目看她一眼,眼底带着无奈的笑意。
车子缓缓停在老宅门前,雕花铁门上的雪簌簌落下。杨柳看着那扇门,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
许愿熄火,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准备好了?”
杨柳反手握住他,戒指相碰,发出细微的声响:“嗯。”
雪又下大了,落在车顶,发出细碎的声响。两人谁都没动,就这么静静坐了一会儿,直到老宅的门被推开,许予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笑着朝他们招手。
许愿终于松开她的手,“走吧。”
杨柳点头,推开车门,寒风裹着雪粒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雪光下熠熠生辉。
——
老宅的大门被推开时,一阵暖意裹挟着沉水香的气息迎面扑来。杨柳下意识攥紧了许愿的手,他的指腹在她掌心轻轻一按,像是无声的安抚。
“可算到了!”林棠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她踩着毛绒拖鞋快步走来,金镯子在腕间叮当作响,“外头雪这么大,我还以为你们要改期呢。”
许愿将两人的大衣递给一旁的佣人,顺手拂去杨柳发梢的雪粒,“路上还好,雪不算厚。”
说完,他给杨柳介绍道:“这是嫂子,林棠。”
杨柳笑着问好,“嫂子好。”
“小愿,”许予白从茶室走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笑容温润,“弟妹,路上辛苦了。”
杨柳依旧笑了笑,刚要开口,许父的声音已经从茶室传来,“人到了就进来,别在门口站着。”
许愿嘴角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他拿起放在玄关的礼盒,低声对杨柳道:“走吧。”
茶室里,许父正坐在红木茶案前泡茶,紫砂壶在他手中稳如磐石,水流冲进茶盏的声音清脆悦耳。
母亲周蕴坐在一旁,手里翻着一本古籍,见他们进来,抬眸微微一笑,“来了?坐吧。”
杨柳将带来的礼物放在茶几上,“伯父,伯母,这是我和许愿的一点心意。”
许父的目光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停留了一秒,又淡淡移开,“放那儿吧。”
林棠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其中一盒,“哇,这茶叶罐好精致!”
“是她挑的。”许愿接过话,“她知道您喜欢普洱,特意选了这饼老茶。”
许父终于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人,“你们倒是有心。”
林棠拿起桌上刚沏好的茶递给两人,茶杯上还冒着热气。
杨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醇厚,回甘悠长。她悄悄瞥了许愿一眼,发现他坐姿笔直,指尖在膝上轻轻敲着,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
“小杨,”周蕴突然开口,"听说你最近接了个公益案?"
杨柳点头:“是老城区改造的纠纷,居民安置问题。”
“这案子不好打。”许父放下茶盏,“对方是恒基地产吧?”
“是。”杨柳微笑,“不过材料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
许父哼了一声,“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别太理想主义。”
许愿皱了皱眉,刚要开口,杨柳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面上仍带着笑,“伯父说得对,我会注意的。”
许父盯着两人手来回看了几遍,忽然道:“你俩戒指不错。”
房间里一静。
林棠站在一旁,唇角勾了勾,她已经打量了两个人的手很久了。
许愿喉结滚动,刚要开口,许父先收回视线,顺便堵住他的口,“我书房还有事,你两先回房间安顿一下。”
——
安静的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当两人踏上铺着厚实的地毯的路面时,脚步声被完全吞没。
杨柳跟在许愿身后,看着他绷紧的肩线,知道他还在为茶室里的事不痛快。
房门刚关上,许愿就转头看向她,语气不满,“他根本不知道你为那个案子熬了多少个夜。”
杨柳没说话,她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你爸说的没错,”她转身靠在窗台上,“那个案子确实不好打。”
许愿皱眉,“但你准备得很充分。”
“充分不代表一定能赢。”杨柳叹了口气,走过去,指尖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伯父只是担心我太固执,最后吃亏。”
许愿抓住她的手腕,“你不固执。”
杨柳忍不住笑了,“许愿,我要是真不固执,当初就不会和你冷战。”
许愿的表情松动了一瞬,但很快又绷紧,“他质疑的是你的专业能力。”
“那是因为他不了解我。”她踮脚亲了亲他的下巴,“就像我也不了解他。”
许愿沉默片刻,突然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刚才你没必要拦着我开口,我会觉得你在忍让什么。”
杨柳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轻声道:“我没忍让。我只是觉得……”她顿了顿,“你父亲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在意你。”
许愿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注意到了我的戒指,”杨柳继续道,“还特意提了一句。许愿,以你父亲的性格,如果真不满意,根本不会开口,对吧?”
许愿松开她,走到茶几前倒了杯水,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他侧脸投下一道锋利的阴影。
“小时候……”他突然开口,“我拿了第一名,兴冲冲回家告诉他。”
杨柳安静地听着。
“他当时在开电话会议,只说了句别骄傲。”许愿放下杯子,玻璃杯底与茶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后来我才知道,他连夜让人做了奖杯的展示柜。”
杨柳笑了,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所以你爸其实……”
“是个别扭的老头。”许愿反手与她十指相扣,终于承认,“你是对的,我确实不该在茶室甩脸色。”
杨柳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指,“许总也会自我反省?”
许愿低头亲她的脸,“只对你。”
“……”
晚餐时,长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林棠热情地给杨柳夹菜,“尝尝这个蟹粉狮子头,后厨做了三小时。”
许予白笑着摇头,“小棠,你别把小杨吓着。”
“怎么会,”林棠又夹了些辣椒炒肉,眨眼,“小杨一看就是能吃辣的,对吧?”
杨柳失笑,“还行,不过最近胃不太好,许愿盯得紧,就没多吃。”
“嗯?”林棠闻言赶紧把那一筷子肉放自己碗里,“那还是别吃了。”
周蕴放下汤勺,抬眼看向许愿,“你小时候连自己发烧都不知道,现在倒会照顾人了?”
许愿面不改色地夹了块清蒸鱼放到杨柳碗里,“跟她学的。”
许予白轻笑,“记得初中有次他半夜胃疼,硬撑到早上才说,结果去医院一看,急性胃炎。”
“可不是!”林棠接话,“去年他发烧还上班,还死活不肯请假,最后是他哥一个电话打到我这儿,我才知道。”
许父放下筷子,淡淡道:“从来不第一时间跟家里说。”
“小病。”许愿语气平淡,“没必要。”
杨柳听得眉头紧皱,她忍不住在桌下悄悄捏了捏他的手,随即笑着接过话,“伯父伯母哥哥嫂子放心,以后有我看着他。”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许愿的手指反扣住她的,力道有些紧。
水晶吊灯的光折射在银制餐具上,大家继续吃饭夹菜,他突然放下筷子,金属与骨瓷相撞的脆响让餐桌陡然一静。
众人抬眸,“?”
“我必须要说一句,”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钻戒在灯光下划出两道冷芒,“我们的戒指,不是戴着玩的。
餐桌上瞬间寂静。
林棠的筷子悬在半空,一滴红油落在桌布上,洇开成血珠般的圆点,许予白的筷子“啪嗒”掉在餐盘上,许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周蕴从容地夹了块清蒸鲈鱼,仿佛早有预料。
一阵令人窒息地沉默,杨柳在桌下死死掐住许愿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