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世和迎着热闹离开后，这氛围似乎一刹降至冰点，叶凡尘拽着易秋站在正堂角落，绷直了身子不知该作何表情，这屋内寂静的可怕，像是鱼丝勒住了他的脖颈难以喘息。沈离歌站在李果和沈将来身后，瞧着与她身份对调的梅左垂着头站在堂中央，她想她是该嘲笑一番梅左的，但是目光落在李果手中的那道圣旨上时，便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李果展开圣旨，将那寥寥几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她略低着头，使得神色让旁人瞧不真切，众人见她沉默许久，久到叶凡尘脸庞僵硬。

半晌，才听见李果低笑一声，近乎自语般念着，“七日后成婚？”梅左身子微微颤动，紧抿着唇不作答。

沈将来闻声侧首看向李果，就见李果猛然抬起头，手中的圣旨眨眼间飞了出去，周围几人面色一变惊呼出声，沈将来急忙站起还未来得及迈出步子，就被李果拦住，瞧见李果一脸冷然，“这几日你便是在做这些事？”叶行泽看着落地的圣旨心底一惊，疾步走开，一手将房门关上。

梅左任由额际醒目的鲜血滑落，模糊了她的视线。梅左眨眼，透过一片朦胧血色看到李果眼底腾起的怒意，梅左稳住心神，一瞬不动的看着李果的双眼，言辞恳切，“师叔，小左识得轻重，敢行此事便能接受后果，师叔，”梅左顿了顿扫眼将众人面容一一看过，叶弱水苍白的面容映入眼帘，那素来似空谷幽涧般绵长温柔的双眸满是荒凉，梅左忽一怔忪，忍下心底的担忧，继续道，“各位，无需担心小左。”

李果听罢，怒极反笑，“你识得轻重？你晓得后果？”

“是。”梅左神色坚定，连带着言语间都带了几分不容置疑。

李果登时怒不可遏，嗓音发颤，“好啊，你当真是好啊......”沈将来神色微变忙扶住李果，李果紧抓着沈将来的袖口，缓了口气，抬手指着梅左，“你给我跪下。”梅左抿唇不发一言，屈膝跪下，身板笔直。

李果俯视着梅左，“你说你晓得后果，你倒是说说这欺君之罪如何算？”

“满门抄斩。”梅左突然发起倔，“可是师叔，楚律上写得清楚明白，抄三代血亲，小左自流落街头行乞开始，便明白我梅左不过是个孤身苟活的弃儿，绝不会牵连至你们或是徐大哥。”

此言一出，叶行泽同沈将来面色剧变，心底那点怒意顿时被激出来，不约而同的怒斥道，“梅左，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李果不住的笑，那笑声喑哑，她突然长叹一声，再次看向梅左时双眸蕴满失望，“你当真以为我等如此贪生怕死？师哥啊师哥，这便是你的好徒弟。”梅左神色略显慌乱，知道自己竟口不择言起来，急忙道，“师叔，师叔娘，伯父，小左，小左绝无此意。”

李果恍若未闻，挽着鬓间的发，径自迈步离开，打开房门时阵阵秋风涌进屋内，满室清冷，李果静立片刻，开口道，“梅左，你听好，七日后，我李果人微言轻，既做不得那高堂，也绝不入席相贺。”说罢一步踏出正堂。

梅左脸色一白，紧咬着下唇，直到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才微微躬身低低唤了声，“师叔。”

沈将来盯着梅左神情复杂，他几步走至梅左面前撩起衣摆半蹲下，梅左慢慢抬眸同沈将来相视，随后目光微闪，这才惊觉沈将来两鬓已有霜意。她听见沈将来轻叹，难得温柔的与她说，“小左，无论你相信与否，你要知道，自打你师父的遗书交至我们二人手中以来，你在我们二人心里便是如同离歌一般的存在了。”说罢抚了抚梅左的头，起身去看李果。

“师叔娘，小左知错了。”

沈将来步子一顿，欣慰的笑了笑，应了声好。

叶行泽微微摇头，走近梅左，低声说，“日后莫要胡乱说话了，不然小心伯父我将你那老不修的师父挖出来收拾你。”梅左怔了怔，不由歉疚地看了眼叶行泽。叶行泽见状一乐，摆了摆手亦是走了。

见长辈都离开，余下几人皆围了上来，叶凡尘还未来得及将梅左扶起，就见自家阿姐屈膝蹲在梅左面前，咬着唇面容悲戚。叶弱水拿出随身的丝帕，细细地擦拭着梅左额际的血渍，问，“疼吗？”

梅左宽慰似的朝叶弱水笑了笑，无所谓地说，“无碍。”

叶弱水凝视着梅左，她忽然想起她出嫁那日，梅左站在叶宅外浅笑着送她上了花轿，她竟一时想不起那日别的景象，只记得满目的红，叶行泽替她置办的嫁衣格外的沉，沉到她听着轿外锣鼓喧天，间或几声道贺，哭花了妆，一句一句地说她不后悔。

梅左忽然惊慌起来，忙伸手抹着叶弱水眼角的泪，“弱水，弱水，你别哭，我真真不疼。”叶弱水松开手中的丝帕，慢慢拥住梅左，埋首在梅左颈间，泣不成声，“阿左，改不得吗？”

梅左听了动作滞了滞，随后垂眸，双手轻抚着叶弱水，柔声说，“弱水，改不得了。”

梅左只觉那泪浸湿了她的衣襟，耳边叶弱水颤声呢喃，“阿左，我后悔了，弱水后悔了。”梅左闻言愣了愣，不知是何意，只温柔的安抚着，“不怕，不怕......”

易秋叹了口气，侧首看向叶凡尘，瞧见他难过的神色时不由一阵发怔，随后同安静立在一侧的沈离歌和叶怀俗相视一眼，皆是满目疑惑。

那躺在堂中央的圣旨无声无息，一时间竟无人去拾。

叶家的下人觉出不对味来，今日的气氛和昨日乃是天差地别，有点眼力劲儿的都看出主子们心情低沉，便齐齐低头做事，慎言慎行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霉头。偶有几个议论今日事的，转眼便被管事者一通训斥，也不敢再窃窃私语了。

晚饭时分，叶行泽坐在圆桌边看着桌上的菜肴叹气，左右打量着盯着他眼睛滴溜转的叶怀俗和沈离歌，不由笑起来，“算了，好歹还有你们两个鬼灵精陪老夫，咱们用饭。”

叶怀俗同沈离歌相视一笑，抄起竹筷给叶行泽添菜，两个混世魔王眯着眼笑，显得格外乖巧，异口同声地说，“叶大侠慢用。”惹得叶行泽一阵开怀大笑。

在下人收拾间隙，叶行泽偏头问沈离歌，“你师姐还在你娘亲厢房外跪着？”

沈离歌闻言皱了皱鼻子，点头应是。

叶行泽皱眉，右手抚着八字胡，思索了会儿，才道，“也难怪，你娘亲此番确是气极了。”

门外传来叶风的声音，“家主，外头有一姑娘求见。”

叶行泽扬眉，“可说了身份？”

“这......家主，那姑娘未曾说起。”

中秋过后，这风一日凉过一日，待暮色四合秋风刮过，寒意顿起，院落里的两棵黄枫挺立着，这两棵黄枫已经有些年头了，听闻是叶家先祖亲手种下的，现下已然高过了厢房的屋顶。此时的枫叶已经呈橙红色，随着风簌簌作响，沐浴在月光下的枫叶悠悠晃动，添了层银辉显得分外漂亮，大有不安分的脱离枝丫缓缓飘落，落到树下的小池里，落到屋顶的青瓦上，落在了梅左的肩头。

梅左盯着厢房，在油灯的映照下，门窗多了两道剪影，而她正望着那剪影兀自出神，那身板同黄枫树树干相比，竟还要直上几分。秋风一阵一阵的刮，将她束起的发拨至松散，几缕发丝坠在额前，在风的捉弄下偶尔拂过她额际的伤口，有些痒。

她在一片安谧中静跪着，白日里的事在她脑中循环往复的重现，她忽的明白过来李果眼底的失望和怒意是为的什么，便知她此事做得伤了李果的心，一瞬间愧意无处安放。转念想起叶弱水，梅左神色迷惘，突然意识到这么些年她无意间忽视了许多，临了到思索忽视了什么的时候，她便又想不分明了。

熟悉的梅花香萦绕在鼻翼，梅左陡然将自己从回忆中拉扯出来，倏然抬头，瞧清来人的面容时，神情惊愕，低呼，“斯然？”

秦斯然听她这声惊呼，轻声一笑，抬手将她肩上的落叶拂落，“阿左这是连枫叶落在肩头都不知吗？”随后见她一身薄衫，微微蹙眉，解开身上的狐裘欲要给她披上。梅左见秦斯然脱下狐裘拧着眉，忙按住她的手，“我的身子骨比斯然你好得多，快些穿回去，若是得风寒又是几日不见好。”

秦斯然闻言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阿左还晓得何谓风寒？”梅左一愣，知道这是讽她，颇为无奈的笑了笑，也顾不得还在跪着，忙起身拿过秦斯然手里的狐裘，重新给她穿上，“我都好些年未患风寒了，总不见得今日会患上不是？”梅左轻声说着，替秦斯然理了理衣襟，待理好了，也不等秦斯然回话，便又跪了回去。

秦斯然静静的看着梅左，少顷，扬手将梅左额际的发丝别至耳后，细细打量着那道伤口，悠悠一叹，梅左似有所觉般开口道，“不疼的。”秦斯然目光落在梅左身上，此时的梅左像是披着月光，先前看到的寂寥消弭殆尽，在月光下，梅左愈发显得瘦弱，秦斯然心中掠过一丝不忍，随即走到梅左身侧，在梅左讶异的目光中屈膝跪下。

梅左见状神情一变，忙拦过秦斯然，神色有些不虞，“斯然！”

秦斯然偏首凝视着梅左，只道，“我陪你。”

梅左急道，“这与你无关。”

秦斯然仍旧只是看着她，重复道，“我陪你。”

远处，叶弱水站在阴影中，安静地瞧着两人相依的背影，将手里的披风收了收，抬首看向天际明月，她伸出手那月光便洒在了她的手中，像是掬了一捧月色于手。叶凡尘立在她身侧，不住的叹息，半晌，“阿姐，咱们回吧。”

叶弱水恍若未闻般不应，她突然明白过来，有些话以前不敢言说，现在便不能再提及了，只是难免会想，若是当初说了如今又会是何种局面，而这世上时间从不给人机会有如果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