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围在江怀乐四周的侍从们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散开，朝锦衣公子恭敬道：“公子！”

锦衣公子环视一圈，没见着小娘子的身影，顿时明白侍从们又跟丢了人，他合拢折扇，脸带愠怒：“蠢货！连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都搞不定！马上便是吉时了，怎么，你们想让本公子一个人入洞房？！”

侍从唯唯诺诺，不敢吱声，最后还是矮个侍从一咬牙：“公子，都是这小子的错。是他拦在路中央，不然咱们早就抓到人了！”

“嗯？”锦衣公子显然没想到还有人拦路，他侧身，视线落到江怀乐的面容上，刚升腾起的怒火忽然间就消了下去。

锦衣公子手腕摇动，织金绣银的折扇再次展开，他整理了下衣裳，扬起笑脸，靠近江怀乐：“这位小公子，怎么称呼？”

江怀乐本以为免不了一场争斗，结果这锦衣公子一出现，架应该是不用打了，却更为麻烦。那江家信使似乎打定主意，除了带路外其他一律不管，杵在远处和个无关行人无甚差别。

本家不救，江怀乐只能自救。

他没有躲避那意味明确的视线，反而迎了上去：“在下一介旅人，姓名无足挂齿。此番受城西江家所邀，正要前往一聚。时辰不早，在下还要赶路，失陪了。”

信使不愿表露身份，那他就自己说。但愿江家的名头足够响亮，能让这锦衣公子有所顾忌。

“江家？哦，那个大商户啊。”谁料，锦衣公子不退反进，骤然伸出一只手，勾上了面前青年的下颚：“啧啧，这小眼神，怪招人的。江家的人我也见过，怎么，你是他家的公子，还是客人？”

江怀乐秀美的眉蹙在一处，下意识地偏头躲避锦衣公子的触碰。

锦衣公子还未动作，他身旁那个瘦小侍从就叫了起来：“我家公子只是想请你喝茶聊天，识趣点就快随了我们公子去。江家？江家的老爷见到我们公子那也得客客气气应约，你别不识好歹。”

其他侍从也跟着道：“就是，你害得我们公子丢了个媳妇，公子不计较，你陪着喝口茶总行吧？”

江怀乐双眸渐冷。

喝茶？怕不是要喝到床上去。

只是看这群人的态度，这锦衣公子估摸出自官宦之家，且在京城还敢当街如此嚣张，家中人官阶应是不低。自古以来士为贵，他看不上江家也就顺理成章。

如此一来，有些麻烦了。

锦衣公子见江怀乐不答，也不着急，胸有成竹地等着。

江怀乐微微后倾：“公子贵姓？”

锦衣公子笑道：“哦？想知道本公子叫什么？这么说来，你是答应同本公子一道进茶了？”

瘦小侍从替主子答话，言语间透着高傲：“我家公子乃当朝户部尚书周大人的亲子，平日里想见咱们公子的人多了去了，却也不是都能排的上号。”

哦，原来是当朝正三品大员的公子，难怪行事作为这么有底气。

江怀乐半垂下眼眸，思索着眼下该如何脱身，那周公子却在家中侍从报了名号后像木已成舟一般，伸臂就想揽江怀乐的腰：“小公子这身也太朴素了，还有这纶巾，着实不配你这双眼，不如本公子先带你去锦绣阁换一身顺眼的，如何？”

“呵，周琦真，你今日不是抬青娘入府么？怎地又在此处和一介男子勾勾搭搭？”

未等江怀乐闪身，另一道陌生的男声突兀地打断了周公子的动作。

来者身着天青银丝圆领袍，发冠上点缀着一颗天青石，端得高贵俊雅。

他不似周公子群仆环绕，只独身一人，但周家的侍从却没一个敢拦他，任由此人缓缓走近。

户部尚书公子周琦真见着来人，暗自晦气，他放开江怀乐，转身道：“卓风彦，你这爱管闲事的毛病怎地一点都没变。这么悠闲，不用陪着你父亲进宫伺候皇帝？”

卓家小少爷卓风彦余光落在暗中退后的江怀乐身上，微微停驻，随即转了回来：“我这可不是多管闲事，这叫见义勇为。那边的公子，你说是吗？”

江怀乐抿唇，闭口不言。

京城卓家乃四大世家之一，他在明堂书塾里听郭夫子谈起过。一个卓家公子，一个尚书府少爷，都是一等一的麻烦，他谁也不愿搭理。只可惜他现在还被周家侍从包围着，要不然早就一走了之。

周琦真嗤笑：“别问了，人家根本不想理你。一天到晚当自己多金贵，是个人都得奉承你？”

“我只是问一句，总比你周公子直接上手强。”卓风彦对周琦真这种看上就要抢的手段向来不屑一顾：“何况总认为别人都该喜欢自己的人，是你。青娘虽是平民，却也是良家女子。你不管不顾，非要强娶人家进门，难怪她在出嫁当日半途出逃。”

卓风彦自持出身，看不惯周家寒门科举入仕，子女不按规矩行事，周琦真也同样看不上卓风彦这种自诩风雅的做作之态。他嘲讽道：“强娉？婚嫁本就是父母之命，我该走的章程一样不少，送去的聘礼堆满了她家屋子。青娘是她父母亲手托付于我，何来强娉之说？你无非是同样心仪于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卓风彦眉间紧锁，藏于袖中的双手暗中握紧。

他的确与周琦真同时看上了同一位女子。说来也巧，两个相看两生厌的公子哥的喜好竟然出奇一致。只是卓风彦从小在世家规训中长大，自持礼节，在这种事情上往往慢周琦真一步。以前如此，如今的青娘亦然。他还在慢慢相处，周琦真却直接杀到姑娘家中，强行说亲，娶入府中。

是以今日他听闻下人来报，迎亲队伍走到一半，新娘子半途溜了，他立刻收拾好自己出门来堵周琦真。

“如何，没话说了？”周琦真挑眉，摇着折扇：“我今日话就撂这儿了，卓风彦，青娘你娶不到，这个美人儿你也带不走。”

卓风彦被当众下了颜面，面颊发烫，气得手都在抖。

他斗嘴一向不是周琦真的对手，平日里他们这些小辈争斗也不屑于告到家中长辈面前，可今日周琦真当着来往行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羞辱于他，他若就此放过，卓家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他抑制住羞恼，沉声道：“周琦真，上个月你在湖心阁强要了位说书姑娘，她回家后，不堪受辱，最终于五日前自尽。你说这事儿周尚书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周琦真本来笑盈盈的脸上神色巨变：“你说什么？！”

他的确在湖心阁找了位姑娘，不过事后湖心阁老板从中调解，他也给足了对方银两补偿，那姑娘当时也没表现得要死要活啊，怎地会突然……而且，居然还给卓风彦得了消息！

他父亲知不知道？当然不知！

周尚书平日最恨他到处沾花惹草，不闹出格还好说，若真被他知晓自己搞出了人命……

周琦真打了个寒颤，不愿去想周尚书暴怒的脸。他拨开挡住自己的侍从，恨声道：“你想怎样？”

重占上风的卓风彦终于扬眉吐气：“周公子，我不是你，自不会提那些伤天害理的要求。你今日只要……”

一阵车马声打断了卓风彦还未说完的话语。

马蹄踏在石板铺就的平坦大道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寻常人家不能在京师内城驾车，但总有人能得到皇帝的特许。

周琦真与卓风彦被马车声吸引了注意，停了争吵，不约而同抬首望去。

不远处，一辆暗黑刺金的马车徐徐驶来，车头立着一面旗帜，上书一个大大的“齐”字。

“齐”乃国姓，整个大璋却只有一位皇亲国戚的车马是如此模样。

“是摄政王！”

“摄政王大人……”

路边的百姓纷纷避退，大部分人都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少数几个好奇想瞧上一眼，马上就被同伴强行按住脑袋，被迫移开目光。

“你不要命了？！也不看看这是谁的马车？！”

“我知道……这位大人威名赫赫，我就是一时新奇……”

不止行人，周府的侍从们也凑近自家少爷，小声道：“公子，要不咱们今天还是回去吧。”

周琦真不舍地回头瞅了江怀乐一眼：“可是……”

周府侍从急道：“哎呦我的好公子爷，您不会忘了前段时日这位摄政王大人的所作所为吧？吕家和陆家门口还留着血迹呢！要是惊扰了他，咱们可吃罪不起！”

回想起周尚书告诉他朝堂上的那些事，周琦真思虑再三，畏惧的心思占了上风，沮丧道：“也罢，我们走。”临走前，他不忘给卓风彦一个眼刀：“你且等着，下次别让我捉到你的把柄。”

说罢，周琦真带着周家侍从们改道小巷，匆匆离去。

卓风彦见周琦真已走，他身为卓家人更是不能久留，最后瞧了江怀乐一眼，也自离开。

马蹄声渐近，黑金马车已行至江怀乐面前。

大璋摄政王的威名，江怀乐自然听过。

边境起兵，覆灭宣朝，临朝摄政，说一不二。

作为当朝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摄政王的事迹成了最好的话本灵感，在江南一带广为传唱。

江怀乐闲暇时自是听过，但听说归听说，这么近距离见着还是头一回。

江怀乐难以免俗得昂首，注视着路过的马车。

马车的帘幕垂下，隐约可见里面人影绰绰，看不真切。

不知为何，江怀乐心中掠过一丝熟悉。

回过神，江怀乐不禁暗自好笑。

他不过一介白身，怎会产生如此错觉？熟悉？熟悉谁？摄政王吗？那可是大璋仅次于皇帝的存在，与他又有何干系？

马车行过大街，逐渐远去，街上的路人们也再次动了起来，各行其途。

一直在不远处旁观的江家信使终于走了过来，他指了指前方，道：“公子，该赶路了。”

信使神色冷漠，像是刚才周家儿郎、卓家公子都未曾出现过一般。他停顿一瞬，又低声道：“公子，容我提醒一句，不该看的，别看。”

“我明白。”

江怀乐点了点头，跟着信使，继续往西行去。

这一次两人的行程没有再出变故，穿过几条繁华的街市，江怀乐与信使终于到达了江府本家。

红墙绿瓦，石雕立于左右，江府许是受商人身份制约，在京城这个权贵遍地之地，本家宅邸从外看起来并不若江怀乐想象中那般奢豪。

信使上前敲门，通传，不多时，大门缓缓打开。

一位儒雅的蓝衣男子从府邸内大步而出，面带欣喜地在江怀乐面前站定。

“贤侄，一路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