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前日于县衙偶阅邸报,惊闻族兄因言获罪,如今赋闲在家。然君子之道,如泰山之松,虽经霜雪,不损其贞。今执事偶罹谗诟,正宜效古人 ‘居易以俟命’ 之德,何戚戚于一时之屈伸乎?吾在南阳有一弟子,姓吴名夏,乃七品武弁之后。此子天资颖悟,本为璞玉之材,奈何时下重文偃武之风浸淫,竟致蹉跎岁月。然其为人诚悫,临事机变,某观其骨相,若得明师点化,必能脱胎换骨。若蒙不弃,使此子得侍左右,执洒扫之役,朝夕侍奉砚席,假以时日,定能涤其浮躁之气,成其瑚琏之器。弟非敢以驽马累良骥,实怜此子如璞玉在泥,待兄之琢磨耳。"
朦胧月色中,石介坐在凌仪街赁居的小院里,指尖摩挲着信封上斑驳的火漆。暮色将青砖地染成铁青色,信封上 "石沐阳" 三个字已经渐渐看不清晰,但是信里的内容言犹在耳。
这封信是在南阳县学教书的族弟所写,一是听闻了他被罢免,在劝导他不要一条路走到黑。二是为了给他送个弟子,还是个武将之子。
石介又望向石桌上,妻子上月寄来的家书,翻开还能闻到家中常用的熏香。信中写着东京冬日寒湿,劝他不如回乡开办学院,家中妻儿也可团聚。
这时,一个神色匆匆的年轻男子举着一顶灯笼走入院内,拱手行礼后举着手中的灯笼,沉默地站在他身旁,两人静静地这么相伴了许久,感受着夜风的冷意。
“通夫”突然,石介站起身,下定了决定,“明早你就去东内城医者街的吴宅,去帮为师找个人,此子名吴夏,他的父亲是正七品的禁军指挥使,找到了就将他带来。”
男子,也就是何群,表字通夫,诧异地抬起了头,后又恭敬地垂着头称喏。
“明日吕公著也要把儿子送来,你早点休息吧。”
挥挥手让弟子退下,石介仰天长叹。
“弟子遵命,也请师父早点休息。”
头颅再一次恭敬地垂下,做礼,拜别。
最后,院中只留着石介一人对着月亮喃喃自语。
“武官的后代,难道就没有书香门第的子孙吗?”
清晨,吴宅
“青枣,我想喝酸奶”清晨的阳光下,吴悦蹦蹦跳跳地从房内出来,虽说刚刚已经吃了早饭,但是小肚子似乎还能再塞下一小碗冰凉凉的酸奶。
羊奶奶酪进展确实速度缓慢,但是酸奶被她成功研究出来了。
只需要将过滤后的鲜牛奶用火加热至微烫,倒入晾洗后熏蒸消毒干净的皮囊,塞入衣襟里贴身携带,利用人体温度发酵一天,第二天倒出来的奶如果凝结成嫩豆腐样,散发清香酸味,乳清呈现微黄透明状,这样的菌种就成功了。
菌种成功,那酸奶也就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连不怎么爱吃甜食的兄长都会时不时来一碗。
她捧着加了蜂蜜的酸奶吃的正香,却见刘耘娘从库房走了出来,身后的路与和王婆各提着一个礼盒。
“娘!”吴悦看到,跳下石墩,抱着酸奶碗就迎了上去。
刘耘娘蹲下身,有点嫌弃的替女儿擦擦嘴角的奶渍,拍了拍她的小屁股,这才开口,“娘今天要去你姐姐家,你要一起来吗?”
大女儿丽娘这胎的胎相有些不稳,自她们一家搬来东京城后就一直听从医嘱卧床休息,女婿倒是上门来看望过,只说待丽娘身体好转,夫妻二人再一起上门亲自告罪。
她眼巴巴地等了很久,才在昨晚收到小厮来送信,说女儿身体已经大好,但是还是不能久站。和吴王氏商量后,刘耘娘决定亲自去看看情况。就去库房把带来的特产整出两个盒子,刚一出来就看到小女儿坐在石墩上甩着两条小短腿,坐没坐相,没有一点点小娘子样,反而像个山野顽童。
“去去去!我都一年没见大姐姐了!”她这几天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隔壁街的肉铺。
家中阿婆在礼佛,哥哥废寝忘食的在读书,爹爹又忙得见不着人,很无聊。
大姐住的可是东京城的商业CBD,大相国寺商业文化区,她一定要跟上去长长见识。
距离她们一家搬来东京城已快两个月,正值端午节前夕,家家户户都在门楣插艾草、菖蒲,或悬挂着用艾草扎制的艾人用以驱邪避疫。
农历五月民间视为恶月,因此端午节的习俗都是与辟邪、防疫为主。
宫中与民间皆流行佩戴一种五彩丝线编成的唤作百索的绳结来祛病延年,宫中嫔妃也会佩戴装着朱砂、雄黄等药材的香囊辟邪。
道观门前也会发放“天师符”“五毒符”,供百姓张贴于门庭,或制成饰品佩戴,以镇压邪祟。
而端午前卖的最好的艺术单品,就是张天师骑虎像和钟馗画像,这都是可以贴在家门驱鬼辟邪。
这时也有后世的粽子,他们唤作角黍,以菰叶(茭白的叶)包裹黍米,也就是黄米,内面塞的是枣或者板栗等馅料。
除此之外,北宋的皇帝还会在西边的金明池举办大型龙舟赛与民同乐。
吴悦趴在车窗上撩起帘子看着这个时代的风貌。
汴河是贯穿东京城东西的水上大动脉,河面上星罗棋布的桥梁中,正对于大内御街的州桥是整个京东城最繁忙的枢纽,每日车水马龙,商旅辐辏,桥南桥北分列着堆满着茶叶、丝绸,皮货、药材、珠宝香料的各色商铺,昼夜喧嚣不息。
此时牛车已经通过了州桥,向东转入了一条比较幽静的巷子,来到此处,周遭已经安静下来。这一片都是汴梁大富商宅邸所在,坐落于汴河之畔,又毗邻大相国寺,取的就是以水为财,路通财通的好寓意。
“亲家夫人可是来了,我家主人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牛车停到朱府门前,一个管家打扮的妇人就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吴悦和她娘被妇人引领下进入后院。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如游龙潜于碧草间,每折转一处便见新景,一路走来,她只觉得看什么都稀罕,甚至感觉廊内的柱子都散发着幽香。
北宋是一个被香料浸透的朝代。当时广州、泉州、明州(今宁波)三大港口内,停泊着满载乳香、龙涎香的大食(阿拉伯)商船,运载着丁香、肉豆蔻的三佛齐(苏门答腊)商队,以及带来沉香、降真香的占城(越南)船只。《萍洲可谈》记载:“蕃舶香药,堆积如山”,仅神宗元丰年间,单次朝贡的乳香便达三十万斤。
不论阶级,宫廷市井,人人用香。
徽宗时,每逢大朝会,金殿阶前就会燃烧上百斤龙涎香,云雾缭绕如坠仙境。士大夫雅集还会有品香鉴,苏轼的雪堂据说终日焚烧海南沉香。连汴河上的纤夫歇脚时,都嚼掺着丁香的槟榔提神。
还有市井传言,泉州蒲寿庚家族因垄断香料贸易富可敌国,以沉香木为梁、檀香木为柱,连仆役衣角都缀着驱虫的广藿香囊。
那么作为专供皇室香料的朱家,其富贵可想而知。
来到后院正厅,吴丽娘和婆母秦大娘子,以及4岁的小女儿朱涴妤也被乳母抱着怀中,立在厅前迎接。
玉雪可爱,这是吴悦给秦大娘子的第一印象,明明只和自家小孙女差一岁,但是个头看着明显高一头,身子骨也瞧着有点过于壮实了,大概更随她那个武官爹,不太符合世人推崇柔弱婉约之姿为尚,这样以后可不好嫁不出去。
心中是这么想的,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秦大娘子收敛心神,努力控制面部表情,笑眯了眼和刘耘娘拉扯起了家常,先是告罪儿子今日不得空谈生意去了,又是感谢吴家从南阳带来的特产,最后连连夸教女有方,终于场面话都说完了,秦大娘子才施施然告辞,把空间留给她们母女。
吴丽娘轻移莲步,将婆母送至垂花门后,方长舒一口气,径直返回厅内,当下卸下当家妇人的沉稳做派,像未出阁的小姑娘般,搂着母亲撒娇道:"娘,女儿想你了。"
刘耘娘上下仔细打量着女儿,只见气色还算红润,问了问腹中胎儿详细情况,女儿和女婿处的如何,又抱起小外孙女问最近都在玩些什么。
“我真的无事,就是官人忧心过甚,我才不得不卧床休息几日”她未出阁时也是能拉短弓,骑大马,身体哪有那么孱弱。“他今日不在,也确实是因为店铺有事,才不得不外出处理。”
吴悦单纯的眨眨眼:“是因为端午到了,姐夫要忙着运货吗?”
吴丽娘看着妹妹哑然失笑。
“店铺运货有管事和仆役,还用不着你姐夫肩挑手扛。只是家中有个铺子的管事和账房都告老回乡,这一时之间也找不来合适的人接替。那个铺子又在凌仪街上,周边都是官衙,生意很是冷清,官人在犹豫要不要放出去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