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杜玲来说,不管是在小镇子里当杀猪匠,还是在军队里头当无名小卒,亲王造反的事情都离她太远了。
即使她在军中也算有些名气,但每天的要干的事情还是操.练、认字,这种日子甚至可以说是枯燥无聊又辛苦的。至于什么通州军、益州军或是梁王,都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
在营里待了三个多月,除了能把汪庆和余万钱更快的打趴在地外,杜玲最大的进步和收获是前些日子搭行商寄出的家书。
没错,虽然字写得格外大,信中的字句也格外短,但从起笔到落笔,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
信是寄到许氏米铺的,米铺掌柜识字,会帮杜大娘念信。
军中士兵少有会认字的,因此寄给亲人的“家书”通常是搭人转达的一句话并些许银钱。
“要是他们知道老大你认字,就算是要给你揍一顿也要来求你帮忙了。”
这是汪庆的原话。
士兵们不知道什么字算好看,只打心底里佩服那些会读书认字的。大周朝虽注重军事,但还是读书人的地位更高一些,就连今上对于文官的态度也比武官更亲近些。
“诶,我听说上头来了个大人物?”
校场上,余万钱拿胳膊撞撞汪庆,满脸好奇。
今日的操.练早已结束,士兵们却临时被号子声集中在这里。
“是来了个派头不小的,具体啥事我也不太清楚。”汪庆挠挠头,有些苦恼。
那人派头大的很,身后跟着一班子随从,他想靠近点和当值的弟兄打听点消息都被那些随从呵斥了好几声。
余万钱又看了眼站在边上神情平静的杜玲,把心里的好奇憋了回去。
诶,你说这都当上将军徒弟了,还是第一个和目前的唯一一个,怎么消息还没汪庆这个傻大个来的灵通。
这话他也就心里想想,若是说出来少不了被一顿揍。
杜玲原先在庆镇、何镇的时候就时常遭人讥讽和为难,但她向来不跟人动手,只小露一手把人震住就收。
但这可不代表她没脾气,只不过拳头再大也大不过官府和律法,只能这么凑合。但在军营里就不一样了,想揍就揍,没有这么多顾忌。
可以说进营这几个月来,杜玲动手的次数比她没进营的那十几年要多得多。
就连一向能屈能伸的性格,都变成了只伸不屈。
徐千户站到了前头,底下的士兵们都收了声,个个站直了身子。
“奉将军令,十八营即日收整行囊,明日寅时急行过江!”
过江,过的自然是奉江。过了江要干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是!”
将士们士气高昂,齐声应到。
“你说早这样不就好了,白瞎了那几万数的益州弟兄。”
离了校场回营房收拾行囊的路上,汪庆神情愤愤的说着。
余万钱一巴掌拍到他头上:“不要命了,什么都往外说。”
汪庆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这几个月来,杜玲营里没有事的时候都要去关承业身边学武艺,她眼界见识不够,除了武艺外,关承业没有教别的,只偶尔会跟她提一两句朝中动势。但杜玲向来敏锐,耳濡目染之下也大概懂了一些。
早前屏州军在江边候命,上头把人急匆匆的赶回去后派了更远些的益州军去办事,结果益州军没办成,还送了不少的命。梁王反叛后在通州自立为镇武帝,不仅没有固守通州,反而趁着益州军消息还没传到,迅雷不及掩耳的派兵将益州军主力围了。
虽然益州军不至于全军覆没,但也十分狼狈,临近通州的几个府城都被打了下来。
屏州军接了圣旨后,大多都是像汪庆一样不满上头之前的举动,又带着些许“还是得我们来”的自得,但杜玲却直觉不对。
父亲从前教她抓猪的时候同她说过,抓猪的时候,不能只盯着面前想抓的那头,还得防着别的猪上来攻击你,别看这猪蠢笨,万一哪天两三头一齐撞上来,主人家也讨不着好。
杜玲觉得,屏州军就是那头被防备着猪。
哪怕这猪再肥壮、凶猛,逃不过的命运还是板上肉,甚至于这先前的凶猛,也不过是叫它更早成了主人家的心头患。
“诶,老大你是不是要去将军那了?东西咋办?”汪庆问道。
男女有别这时候又冒出来了,若是男人,他大可帮着收了,但姑娘家却还是不方便。
“等我回来自己收,没几样东西。”
杜玲说着,往另一边走去。
她最近在同师傅学刀法,不是自己以往用的柳叶刀或是剁骨刀,而是正儿八经的大刀,一刀劈下去能叫人分成两半的那种。
关承业在挑武器的时候,想过了很多。杜玲力气大,又有一股子莽劲,适合拿长枪做一把尖刀刺穿敌军的阵脚。她的灵活性也十分突出,长剑也是一个好选择。
但在杜玲拿着自己那把柳叶刀同他交手后,他就定下了拿刀的注意。
一柄精铁锻造,长两米,双刃的大刀就这么被包装好,以收徒见面礼的方式送到了杜玲的手中。
关承业在教导杜玲刀法的时候,并没有刻意纠正她有时候下意识带出来的一些杀猪手法,而是帮着她把这些“粗鄙上不得台面”的手法融到对敌手法中,让杜玲的刀法在正统之余,带上了些许变化莫测的味道。
关承业正在里头会客,杜玲蹲在门口,同守卫一起守着。
这些守卫都见识过她和将军学武比试的模样,常常被这人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狠辣以及将军下手的毫无保留震惊。
只能说能被收下做徒弟,就说明了对方确实有牛的不得了的地方。
守卫想着,给杜玲悄咪咪比了个手势。
杜玲跟这些人也混熟了,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里头有大人物,不要出声打扰了。
大人物?
杜玲想到了汪庆说的那个派头很足的人。
估计是上头下来送圣旨的吧。
正厅里头,关承业似笑非笑的看着坐在下头穿着官服的男人。
“哦?这么说来,若是行军打仗的时候老夫同李大人起了争执,还得以李大人的想法为准了?”
李鹏涛抿了一口茶水,不满的皱皱眉头。
这穷山恶水的,连口好茶都没有。
心里的恶意展现不到脸上,他一副“圣上如此安排,我也没办法”的苦恼模样,叹着气。
“我知道这安排不甚妥当,但益州军失利便是因为里头叫反贼渗透了。”
“当然。”他像是反应过来自己用词不当,急忙找补道:“圣上对国公您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朝中众臣有这个顾虑,因此不得已派了我这个监军罢了。”
关承业也不恼,区区四品小官,自己跟着先帝征战天下的时候,这人还不知道躲在哪里读他的之乎者也呢!只嗤笑一声。
“那感情好,到时候还请李大人多多给些好点子,老夫年老体衰的,脑子也不大灵活,就盼着李大人这样的人物来给屏州军掌舵呢。”
李鹏涛争这个差事就是打着关承业威名在外,轻易输不掉,自己好捞个监军有功回去朝里通通关系还能再上一步的注意。再说了,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只一句国公位高权重,一意孤行,便也能甩个干净。
几句讥讽算什么,这国公府又能威风几时呢?就凭他关承业一个人,又能护着府里不过五岁的小世孙和八十多的老夫人多久呢?
新鲜出炉的李监军带着一众手下出了门,却猝不及防被蹲在一旁的杜玲吓了一跳。
“拿来的宵小!鬼鬼祟祟守在这所谓何事!”
李鹏涛猛的退了两步,怒声道。
说的再好听,自己也是待在别人的地盘里,怕还是怕的,不然也不会带这么多会手脚功夫的手下一起赴任。
杜玲拍拍双手,站起身来。
李鹏涛这才发现面前的是个姑娘。
“军营重地,怎么会有女人?”
他又想到杜玲守的是关承业的门,面上带出几分轻蔑和讥讽来:“难不成是我们国公爷在营里暖被窝的洗脚婢?”
门口的守卫具露出不满的神色来,杜玲却面不改色,老实的给人行了礼。
“参见大人。”
她也没说自己是屏州军,也没说自己同关承业的关系。
李鹏涛认定了她身份低贱卑微,也懒得污了自己的眼,只想着回去后要在奏折里记上一笔,一甩袖子便走了。
杜玲进了门,同坐在上位的关承业对上视线。
“跟那人碰上了?”
“是。”
在爱徒面前,关承业终是露出了些许疲态,他叹了口气。
“那是圣上派来监军的李鹏涛李大人,没有逞一时之气顶撞对方,做的不错。”
他站起身,领着人往后头的练武场走。
“李鹏涛为人迂腐,若是知道了你在营里任事,还是我的徒弟,定要生事。说不准明日的行动都要受影响。你先忍他一日,到时候杀了敌,再把刀拿来给他掌掌眼。”
话说到最后,关承业的语气都冷了两分。
提及明日的安排,他话题一转:“斥候去奉江旁看过,原先互通两州的铁索桥虽没被破坏,但桥那头以及渡口全是通州的船。”
“苏义这人,不管行事如何,带兵打仗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若乘船渡江必定有一场硬仗要打,我调了五个千户营,趁寅时江上起雾急行抢占渡口,为的是给后头的兵马开道。”
“底下的风言风语我也有听到几句,明日这场战,你可有把握?”
“绝不叫师傅面上无光。”
杜玲说着,将手里的刀往木人上狠狠一劈,木人应声变为两截。
“军营里头想往上爬,那得靠军功和敌人首级来开路,是继续当个大头兵,还是捞个小旗、总旗,就看你自己了。”
关承业说道,将架子上的长棍抽了出来,棍指杜玲面门。
“来,叫我看看你今日有没有长进。”